張馬桶對金鳳垂涎已久,費了許多心機,總未得手,如今得了金鳳口風,如何不喜?也是他色迷心竅,一向任意胡行慣了,不知顧忌。到了約定的這天深夜,他便喜滋滋地大搖大擺地找到公園中來了。當時正是午夜時分,萬籟俱靜,公園中月色溶溶,花影珊珊,寂靜無人。他趕到約定的地點一看,果然看到金鳳正坐在一叢濃濃的夾竹桃花陰下等他。他喜出望外,跑上前去,就要動手動腳。不料金鳳卻發起怒來,對準他的猴臉,就是兩記耳光,打得他火辣辣地眼冒金花。他還摸不清頭腦,接著,從夾竹桃花叢後麵又跳出幾個年輕壯漢來,將他牢牢捉住,蒙上眼睛,剝去衣褲,捆做一團,然後又在他的頸項上掛上一塊事先備好的紙牌,紙牌上寫道:“惡棍張馬桶,專門欺女工,送給廠老板,給他記大功!警告眾工頭,莫再耍狗熊,馬桶是榜樣,請他喝南風!”隨後,這夥工友就把他抬到華盛紗廠的大門口,吊在電線杆子上示眾。第二天,全廠工人來上工,看到張馬桶這副醜相,念了那幾句打油詩,都暗喑歡喜,議論紛紛。一會兒,報館的記者也趕來了,寫了消息,在報上一發表,更加弄得滿城皆知,出了紗廠的大醜。在輿論的壓力下,工廠的老板和董事們開了會,才不得不把這個張馬桶裁了,遣送回鄉。後來,工廠的老板和工頭們打聽到這件事是繼揚幹的,雖不敢明的整他,暗中卻經常與他為難,給他小鞋穿。繼揚知道再不能在那裏久留了,便托朋友們另行找事,從上個月起,就轉到這座江南機器廠來了,仍然作維修工。這裏熟人也多,暫時倒還比較順利。金鳳在華盛紗廠也很難呆下去了,便主動提出要和繼揚結婚,婚期就訂在八月十五。婚後,他準備把金鳳母女都接到這邊來住,給金鳳另外找點事做,免得她們再在那邊受工頭、老板的欺侮。
蔡鍔、羅英聽了,又好氣,又好笑,都說繼揚幹得好,對那些比禽獸不如的壞人就是要這樣對付、懲罰。
他們又對繼揚談了大通起義,需要支援的事,繼揚也很支持。三人商定,立即分頭到江南機器廠、商務印書館、《中外日報》館的愛國職工中去秘密募捐;還準備去找找秦芹,讓他在上海的畫家、文人、名流中也動員一下,征集點款項,然後集中起來,由蔡鍔親自送到大通去,支援起義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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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英回到寓所時,已是夜晚九點多鍾了。憶紅、蓮香正坐在樓上小房間內的電燈光下,共同編織一幅白色挑花的窗簾。
羅英放下呂宋式禮帽,坐在桌邊,看了看報館送來的那篇時評的清樣,略微改了幾處,便回頭問憶紅、蓮香道:“四黑到哪裏去了,怎麼還不回來?”
蓮香低下了頭,眼中充滿了淚水。
停了一會兒,憶紅才忿忿地答道:“人家現在已經成了名票友,下了海,不愛呆在這個小破房裏啦。”
羅英聽了,感到很詫異。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最近一段對這位妹夫實在關心得太少了。他感到內疚,又有些驚奇和焦慮,忙問:“這是怎麼回事兒,他怎麼會成了名票友呢?”
憶紅見他問起,才原原本本地把四黑這一段的變化講給羅英聽。
原來這上海灘上,自清朝中葉以後,洋行林立,商旅雲集,日益成為東亞最繁榮的都市。洋行買辦、百萬富翁、達官貴人、豪商巨賈,都聚集到這裏。他們在爾虞我詐、勾心鬥角之餘,也需要麻醉一下自己,尋求各種各樣的享樂和精神上、肉體上的刺激。於是,各種各樣的娛樂行業:跑馬廳、舞廳、賭廳、戲院、男女侍者澡堂、妓院等,就像雨後春筍似的蓬蓬勃勃地發展起來了。
京戲和各種地方戲也都彙聚到了這裏,上自京都,下至各省州府拔尖兒的名角藝人,都要跑到這兒來一顯身手,在這十裏洋場的上海灘上爭奇鬥妍,大撈銀鈔。
最近這一向,老天仙茶園同老丹桂茶園就唱開了對台戲。
老丹桂茶園本是同光年間上海最有名的茶園。後來老天仙茶園開辦了,奪走了它的一部分顧客,它的生意就逐漸清淡下來了。老丹桂的老板為了扳回生意,找了一個竅門,特地花重金到北京去請來了馳譽大江南北的京劇名演員夏月珊、夏月潤兄弟,作為台柱,在園中日夜上演連台本戲,借以招徠顧客。
原來這夏家兄弟都是科班出身,又有家學淵源。他們的父親夏奎章乃是京劇界著名的武生泰鬥,曾與京劇名伶譚鑫培同台演出,與譚鑫培還是嫡親的兒女親家。
老大夏月恒曾在北京玉戒班搭角,演出過《溪皇莊》《蠟廟》《反五關》等戲,在京城梨園中,是很有聲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