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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高氣爽。
衝破巫峽、瞿塘、西陵三峽的重重險阻,一瀉千裏的長江,流過古代的雲夢澤時,又彙入了湘、資、沅、澧四水和洞庭湖、洪湖、梁子湖等茫茫巨津,到了武漢一帶,江麵就更加遼闊,氣勢也更加磅礴了。
在長江東岸的漢陽這邊,從龜山腳下迤邐北去,有一片寬闊的長達數十裏的平蕪地帶。岸上沿江有十裏長街,屋瓦鱗次;江中有千裏江船,桅檣如林,商業十分繁盛。
這兒就是著名的鸚鵡洲。三國名士禰衡的墳墓就葬在這裏。禰衡曾經寫過一篇《鸚鵡賦》,這江洲也就是因此而得名的。後來,唐朝詩人崔灝遊經這裏,又寫了一首著名的詠黃鶴樓的詩: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
黃鶴一去不複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晴川曆曆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這詩受到了大詩人李白的讚揚,有人甚至把它稱為千古絕唱。從此鵡鸚洲這個地名也就更加膾炙人口了。
這一天,風和日麗,江色晴明,中國國會自立軍總部正在這裏檢閱軍隊。除了湖廣總督張之洞的親兵和駐省旗兵以外,武漢地區的各防營兵勇,幾乎全都集中到了這裏。表麵上是官兵檢閱,實際上參加檢閱的官兵,全都是秘密的自立軍成員。
自立軍的副帥、中軍統領林圭,在他的主要助手田邦璿、總部文案李虎村、親隨小麼郭菊生和湘軍威字營管帶黃忠浩的陪同下,正站在鸚鵡洲拈花寺前的江邊廣場上檢閱軍容。
林圭這年已滿二十五歲。在上海等大城市曆練了幾年,又到日本去與孫文、陳少白、康有為、梁啟超以及日本人平山周、白浪滔天等交遊來往,眼界開寬,也就越發出落得英武精明,氣度軒昂,不再是當年在長沙時務學堂從譚嗣同、梁啟超等讀書時那副學生仔的模樣了。他身穿一套日本式雪白的夏季西裝,胸口打著胭脂色的錦緞領結,頭戴白色呂宋帽,腳登新式白色小皮靴,一身潔白,英姿挺秀,更顯得神采飛揚,舉止不俗。
他精神煥發,在眾人的環繞下,筆立在站台上,一任江風微微掀起他的衣襟,默默地向列隊站立在遼闊的操場上的各營兵弁矚目眺望。
操場上部伍整齊,旗幟飄揚。各營兵勇都穿著一色的勇字號衣,持著嶄新的武器,列成方陣,等候著他的檢閱。槍刺在秋日的照耀下閃閃發光。背襯著浩浩長江,滾滾波濤,碧雲藍天,白沙綠樹,更顯得軍威雄壯,氣象森嚴。他望著這浩大的軍旅,也禁不住躊躇滿誌起來,雙目一陣濕潤,從內心裏湧起了一殷激動之情。
這幾個月來,他日夜奔走,慘淡經營,費了不少心血,今天總算看到了效果。他和唐才常一道組織和建立起來的自立軍,已經遍布長江兩岸,各地城鄉,上自宜昌,下至鎮江,號稱八十萬眾。現在,他們的勢力又已經深深地插入了軍隊。他知道,武漢地區的防軍也不過一萬多人,今天參加這次檢閱的就有六七千人左右,這說明,官兵中的絕大多數已經站到了自立軍一邊。這情況對起義者來說,顯然是十分可喜的。
檢閱開始了,由督標中軍副將吳元愷拖長聲音,發出了響徹全場的口令。接著是奏軍樂、鳴炮、全場肅立。然後,林圭走到看台口,麵對全場兵勇,發表了簡單的演說。他聲音宏亮,微微發顫,顯然是在盡力抑製著內心的激動。他講得熱情洋溢,雖沒有直接號召起義,但是卻激烈地抨擊了當前政治的黑暗,指出了國事的危急,很含蓄而又很有煽動性和說服力。話外之意,隻要是暗中參加了自立軍的弟兄們都是完全能夠心領神會的。
可是,站在他身旁的威字營管帶、這次檢閱的主要指揮官黃忠浩卻沒有任何表情。
黃忠浩原籍湖南湘西人氏,早年鄉試,曾被選拔為優貢生,做過湖南永州書院的山長,還花銀子捐了個內閣中書。後來見仕途無望,他又棄文就武,出馬帶兵,當了一名湘軍威字營統領。這人能寫點詩詞古文,頗為張之洞所器重,與張之洞經常有書劄來往,互相唱和。這次把他從湖南調到漢陽龜山來駐防,就是張之洞的主意。張之洞與唐才常是熟識的。唐才常是武昌兩湖書院的學生,與他有師生之誼。他與林圭又沾著一點遠親。這次唐才常、林圭等到湖北來,以中國國會名義開展活動,事先也曾通過日本領事向張之洞說明過他們的宗旨。張之洞知道,唐才常等在國外有日、英等國政府和孫文、康梁等革命派與保皇派的支持;在國內又有數百萬哥老會黨與之互通聲氣,輕易得罪不得。因此他便有意裝聾作啞,對唐、林等人采取敬而遠之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態度。隻要他們不直接反對他,他也就不太去過問他們的事情。但他也並沒有酣睡。他把黃忠浩調來漢陽,就是用了心思的。他知道黃忠浩是儒生出身,對儒家忠君敬上的正統思想是篤守不二的。而鸚鵡洲又是湖南商旅簰客的集中之地,青紅幫和會黨等九流三教的人員都在那裏集中,正是唐、林等與哥老會黨徒聯係活動的中心地點。把黃忠浩調到這裏,利用他與湖南人同鄉的關係,一定可以掌握不少情況,不啻是在那裏安上了一個耳目,他自己也就可以安坐在總督衙門內,靜觀變化,隨機而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