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2章(1 / 2)

她的心情也像她的味覺一樣焦苦。她知道載勳、剛毅等都是她的心腹力量和忠實肱股。他們鎮壓維新誌士,重用義和團,攻打使館,也都是自己首肯過的。罰在他們身上卻痛在自己的心頭。但是,為了保住自己,她再也無力保護他們了。她迅速從內疚的心情中轉變過來,給自己找到了慰藉。她想,有了這批重大的犧牲和替罪羊,自己的生命和權位也就大概可以保全下來了吧。隻要保住了這一點,回京後她還可以利用自己手中的職權,給這些忠順的大臣們以優厚的撫卹了。

因此,她放下藥盞,微微一笑,對岑春煊這個新發現的忠順奴才,講了幾句鼓勵和慰勉的話,便讓李蓮英、崔玉桂兩名老總管攙扶著,在一大隊太監、宮女的簇擁下,到花萼樓歇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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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金花迷人地微笑著,就像一個深深懂得自己有多麼矯豔、多麼美麗的女人那樣,迷人地微笑著。

她似乎一點也沒有蒼老的痕跡,永遠是這樣的妖嬈和俏麗!

她那鑲著花邊的淡紫色的西式袍裙,漿洗得煥然一新,每走動一步,便發出沙沙的響聲和馥鬱的香氣。她那雪白的、渾圓的頸項、胸脯和雙肩,全都誘人地裸露出來,在電燈光下,發出一種像象牙、美玉和大理石似的潤澤的光輝。她那黑玉似的頭發,美妙地鬈曲著,垂在她的額前、鬢角和兩肩;發叢中還束著一串腥紅的鑽石珠圈,似乎每一秒鍾都在閃射出變幻不停的光彩,從而使她的整個儀容都顯得更加華美、高貴而又嫵媚了。

今晚,她和她在德國時的朋友、八國聯軍的統帥瓦德西一道,正在這裏——慈禧太後的寢宮儀鸞殿中舉行舞會,招待各國的司令官、使節和他們的夫人。

她的臉上始終保持著迷人的微笑,然而,她的內心卻是不平靜的。

她知道自己正處在人生最美好的年華,但是,這年華是很快就會消失的。如果說一個普通人,三十歲上下正是鼎盛年華的話,那麼,對於一個以自己的容顏和姿色取悅於人來換取自己生存權利的妓女來說,三十歲就已是接近於危險的暮年了。

她的一生真是曆盡了滄桑。在她的內心深處充滿了對那些道學文人、名流士紳的憎恨與厭惡。正由於此,所以盡管她是個青樓女子,談不上有什麼政治頭腦,但是,當她從歐洲大陸漫遊歸來之日,也正是中國大地上維新思潮勃興之時,她的心情便很自然地傾向到了維新黨人一邊。百日維新期間,她的內心也受到了感染,並且活躍起來了。不料,風雲多變,維新之夢又遭幻滅。譚嗣同等六君子的被難,即使在她這樣一個在長期賣笑的生涯中被磨鈍了、扭歪了的心靈中,也引起了巨大的驚痛和震動。她病了很長一段時間。她孑然一身,對社會失去了希望,對個人也預感到末日就要來臨了。特別是羅英行刺袁世凱未遂,逃亡南方後,她更消聲匿跡,蟄居了很久,幾乎對一切都失去了興味。誰料,臨到末了,命運竟然又一次在她的生活中製造了奇跡。她早年在德國結識的軍官瓦德西,如今竟成了英、美、法、日、意、俄,德、奧八國聯軍的統帥,打進北京城來了。她被接進了皇宮。一個卑賤的窮途末路的妓女,霎時間竟又成了紫禁城內儀鸞殿中的主人。

此刻,她就正以儀鸞殿主人的身份,微微揚起她那美麗的頭顱,在珠環翠繞的各國貴賓中輕盈地走動著。

她似乎已經到了她生活中最顯赫華貴的頂峰。但是她也深深知道這些都是短時間的。瓦德西已到高齡。他不可能在中國呆很長的時間。他終究是要回德國去的。而她自己也正在失去美好的年華。瓦德西走後,她將逐漸人老珠黃,又將遇到什麼樣的末路窮途呢?她不敢想下去。她迫切感到需要抓緊命運給予她的這個最後一次的機會,有所作為。這些天來,她的確利用她與瓦德西的特殊關係,保護了一些文物、保護了一些人,做了一些她自認為的好事,贏得了賽二爺的稱號。但是,她還能做一些什麼呢?在她的淺陋的思索中,她想起了慈禧。她知道,譚嗣同、康有為、梁啟超等維新黨人都是反對慈禧的。她自己也由衷地厭惡這個“老婆子”。也許是她們這種女人特有的習慣吧,她在內心中的確是這樣稱呼這位“老佛爺”的。她很想通過這些戰勝者之手,搞掉這個慈禧太後,把光緒帝扶上台,完成維新誌士們的遺誌,把中國政局重新挽上維新的道路。她正是懷著這樣的意念,來籌辦這次舞會的。也正因為這樣,盡管她的臉上始終浮著動人的微笑,然而她的內心卻並不平靜。

她一時笑容可掬地走到英國司令官蓋斯裏和日本司令官山口素臣麵前,寒暄幾句;一時又親自一手提著裙裾,一手擎著銀盤,給美國司令官沙飛、法國司令官福裏,送去兩杯咖啡。然後,她又裝出認真傾聽的樣子,輕輕地走到德國公使穆默、俄國公使格爾斯麵前,傾聽他們的辯論。

她走到哪裏,哪裏很快就圍攏了一圈人。奧國公使齊幹、美國公使柔克義、法國公使鮑渥、英國公使薩道義等都湧到了她的身旁。

穆默和格爾斯微笑著向賽金花點了點頭,又繼續他們的辯論。格爾斯認為,這次清廷攻打使館,殺死外交官的禍首是載漪、載勳、剛毅等人,不能怪西太後。穆默卻堅持認為,西太後對這些事件應負主要責任,必須強迫西太後退位,把她永遠圈禁起來,聯軍才能撤軍。雙方爭執不下。其他各國公使,也有支持穆默的,也有模棱兩可,避不表態的。爭論了很久,終究沒有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