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富貴的確喜歡吃白丸子,古菜花做的白丸子。他挑著擔子,不戴鬥笠,不披雨衣,閃電般到了尚幹鎮。箭似的大雨還在下,農貿市場因為雨天而冷清,攤主坐在那裏打著瞌睡或者聊天。李富貴走進沙縣小吃店。來一碗白丸子,他說。店主說,白丸子沒有了。李富貴猛地把桌子一拍,他說,給我來一碗白丸子!

李富貴跟店主熟悉,每次來鎮上,李富貴都到農貿市場旁的這家小吃店,炒兩盤菜,喝一瓶啤酒。他到鎮上不僅買布料、鹽巴,還買苗木、化肥和殺蟲劑。樹一年年長大長成後,他更要來找買主。他常到鎮上,常進這家小吃店,可是現在店主認不出他來了。店主看看他,他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幹的,衣服濕漉漉皺巴巴地貼著皮膚,東一塊西一塊沾著泥巴,地上已經灘下一堆水。而且,他身子在抖,發紫的嘴唇不停地哆嗦著。店主說,你先來點酒吧,喝點酒,你可能太冷了。李富貴說,給我來一碗白丸子!店主有些不高興了,眼睛瞪起來,店主說,沒有白丸子賣,要吃你找別人去!李富貴把桌子又一拍,霍地站起,又坐下,他說,我是李富貴,我要一碗白丸子!

店主沒有見過這副樣子的李富貴,李富貴先前每次來都打扮得有模有樣,夏天T恤,冬天西裝或者夾克,連頭發留的都是分頭,桃花村沒有第二個人這麼講究的,連奮玉都不如他。店主認識的是那副樣子的李富貴,而現在的李富貴,除了一身濕漉漉外,還有長長的頭發與胡子,頭發與胡子把他脖子以上遮得幾乎看不見肉了。

古菜花會剪頭發,真看不出古菜花居然會剪頭發,比理發店剪得還好。李富貴的分頭以前是到鎮上剪的,後來是古菜花剪。古菜花拿著剪刀按住李富貴的頭,咯咯笑著。古菜花說,讓我剪,你給我剪。李富貴說,要是剪得太難看了怎麼辦?古菜花說,再難看也是我看,我不嫌棄你就是了,你讓我剪。結果一剪,李富貴很滿意,古菜花也很滿意。古菜花說,你哪天如果不要我了,我就去開理發店養活自己。李富貴說,你哪天如果不要我了,我就再也不剪頭發了,我要一直留著。然後李富貴到了鎮上,一把梳子,一把剪刀,一把推剪,他把這些東西都買回去。李富貴的頭發長得快,又黑又密,古菜花每兩星期給他修剪一次。

古菜花走的那天上午還給他剪一次,最後一次。古菜花端了一張椅子到院子裏,這不奇怪,每次都是在院子裏剪。許木匠也在院子裏,衣櫃已經做好了,很鮮亮地立在那裏,許木匠把最後的幾顆釘子嵌進去,錘子砸下去呯呯響著,還有回聲。李富貴問他,你看怎麼樣?我妻子古菜花手藝怎麼樣?許木匠瞥了一眼,說,好。李富貴就讓古菜花也給許木匠剪。許木匠推辭了,不是客氣,是很認真地推辭。李富貴就過去,拉著他的胳膊拖過來,按在椅子上。李富貴說,免費剪發,讓古菜花給你剪一次,一定不會難看,難看我賠你。古菜花第一次給李富貴以外的男人剪發,剪得很好,許木匠照照鏡子,摸著頭也笑了。許木匠很少笑,幾乎沒見他笑過。許木匠說,咦,真不錯,剪得真不錯。

那天中午吃過飯後,李富貴去山上逛一圈,他每天總要到山上幾次,去看看樹。去之前他把工錢付了,還跟許木匠說了謝謝。從山上回來,許木匠已經走了,古菜花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