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白衣等你
穿著白衣等你,奢侈的白色,掩沒了塵世的風霜;純潔的白色,掩住往事,掩住心中的傷口。
夏夜熾熱如火,月色悵然,於孤寂中等待熱鬧中的你。左邊是一杯淡淡的茶,右邊是一本準備給你看的書稿,前方是斑駁的樹影,背後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端坐在虛空中,雙手捧著想要對你說出的話,心中回旋著不敢唱出的歌——怕太真,又怕太假。鳥兒在沉默,時鍾在滴答,當子時已過,這些話語將如珠子般從指縫滑落,沒入地中,無從找尋。歌聲將輕輕飛起,化做輕煙,飄散在暗夜的風裏。
風裏翻飛的是白衣與黑發,溫柔與惆悵。細長的影子,歎息般的憂傷,在水泥的叢林裏無助地奔走哀號。等待的心情,無法逾越,無處安放。
時光在靜寂中飛逝,繁花的樹落英繽紛,白衣上五彩斑斕,瞬時凋零。伸出雙手,劃開夜色,劃不去深深的記憶。今夜這般美麗,今宵的容顏不再,四麵八方全是孤寂,全是孤寂。
和衣躺在地上,無法在黯然的夜裏睡去,離心最近的東西,離現實最遠。此去將成陌路,明日又隔天涯,離恨猶如芳草,更行更遠還生。
棲身在白衣裏,棲身在等待裏,等待無限,生命有限,最純美的想象白發叢生。無法向歲月索還青春與美麗,隻餘一地月光,一地悲傷。
夜就要過去了,天空將明未明,等待半夢半醒。所有期待都被埋葬,所有回憶變為純白。永遠不再與你重逢,心將永遠流浪,每當長夜,把美夢寫在星空的那一邊。
穿著白衣等你,白衣如雪,白衣如血。擁抱著漸漸淡去的月亮,在等待中化為灰燼。
來世做風
有位朋友說,生不過是地球偶然降臨在我們麵前,死不過是地球突然從眼前消失,萬物皆經過六世輪回,不生不滅。
事實是不是這樣無從考證,但我很願意做這樣浪漫的想象:假如有來世,我想做風,自由飄蕩的風。
如果我是風,我要終日飛翔在廣闊的天空,與星辰做伴與日月為伍,在深深的黑暗中嗚咽,呼嘯著掠過寂寥的海麵,掀起狂濤巨浪,把船隻高高拋起又輕輕放下;我要轉動巨大的風車,吹皺一池春水,輕柔地吹起零落的花瓣,流連於愛人的眼眸中,徘徊在他的黑發上,讓少女的裙裾綻放如花,讓落葉在空中翩翩起舞,讓鳥兒乘著我飛翔;我會在深夜來到你的窗前,悄悄掠過你的夢境不留影蹤。
我不必吃飯不必喝水,不必為生活奔忙,永不衰老永不滅亡。我每天趕著白雲奔跑,把令人頭痛的煩惱通通吹走。我穿越過去和未來,我看見時光飛逝,地球由荒蕪變為繁盛,滄海幾易桑田;我看見人類由低級到高級,由榮到衰,由衰到榮;我看見許許多多的毀滅,許許多多的新生;我看見空中有無數交織的影像,破敗的繁華的,硝煙彌漫的古戰場,溪水圍繞的小村莊,無數的人影,古代的現代的,真實的虛幻的,熟悉的陌生的,觀音坐於蓮台,釋迦牟尼在微笑;我聽見小草在低吟,石頭在歌唱,落葉們安然睡去……
你會從變幻的雲彩中看見我,你會在斜飛的雨絲中感受我,你會在舞蹈的雪花中體會我。當你的發絲拂過麵頰時那是我在撫摸你,當你攏緊衣襟時就是我在擁抱你。我無比潔淨,無色無味,無愛無恨,心無掛礙,無有恐懼,遠離顛倒夢想。
來世做風,來世既不快樂也不悲傷,我會平和安詳直到地老天荒,猶如平靜的湖麵夏日的晴空。就讓歲月在無言中悄然流轉,我不再回到來時的地方。
如果來世做風,你還會識得我嗎?當我飄蕩在你茫然的目光中。
我的情人在遠方
我的情人在遠方。
他一手握著月光,一手握著詩行,懷抱著不盡的憂傷。他翻山越嶺,拋開塵世飛短流長,要去到更遠的遠方。
他趟過小河,穿過叢林,走在塵土飛揚的路上。他看不見美麗的姑娘深情的目光,夢想是他唯一的行裝。
他走過幹涸的水井,沉默的村莊,穿過永恒的時光。過去的日子紛紛凋落,他站在荒涼的山岡,遙想回不去的故鄉。
我的情人在遠方。
他的聲音充滿天空,他的微笑永不凋零,他的心浩浩蕩蕩,是晝夜歎息不止的無邊海洋,他是我的君王。
他的目光火一般熱忱,水一般清涼,像太陽與月亮同時照耀在我心上。我要永遠為他歌唱,如同天國訴說上帝的榮光。
我的情人在遠方。
他模糊的麵容是我的渴望,我渴望把他細細端詳。我無法追趕他匆匆的腳步,我隻能痛苦地把他仰望。
他顛沛流離,四處飄蕩,他在的地方都是我的天堂。當黑夜來臨,我要乘風去到他的身旁,任他嘲笑我的癡狂。
我的情人在遠方。
年華如水
少年時愛唱羅大佑的《光陰的故事》,青春的我高歌著,並不明白“年輕時為你寫的歌恐怕你早已忘了吧”所帶來的惆悵。但是不覺間我也有了發黃的照片,古老的信,褪色的聖誕卡,以及麵對生日蠟燭時無法自持的感傷。
其實,我們在每一天中並不覺得歲月飛逝如電,反而感到它單調漫長,枯燥重複。因為人生輝煌的時候,有著刻骨悲傷與狂歡喜樂的時候都不多。大多數時候,我們不過是在對這種時刻的回憶和期待中度過的。隻有到了年末,當新年的鍾聲敲到我們心上,才驀然驚覺:呀,又是一年了!
多年前寫過一個童話,迷路的小女孩必須在天黑前走出森林,否則就回不去了。但是太陽馬上就要落山了,情急之下,她伸出雙手向著天空呼喊:太陽啊,你不要走,風啊,你停住吧!於是奇跡出現了,太陽不再下沉,飄落的黃葉凝在半空,一切靜止成畫,時光永駐了!但這隻能是童話,時光不會因我們的不舍而停留。當我從書本中抬起頭,看到的是陽光從牆上移到窗台,又從窗台移到屋角。我便對自己說:看,這就是光陰,飛逝的光陰的腳步呀!這就是我點點流逝的,無法挽留的青春時光啊!
深夜獨自看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詫異於他把一生的瑣事寫下來卻成為巨著。也許正是因為他抓住了一個永恒的主題——時間。人類畢生都在與時間抗爭,我們本想執著地眷念一個人、某些信念,遺忘卻從冥冥之中慢慢升起,淹沒我們最美麗、最寶貴的記憶。他指出,發動不由自主的回憶,就能找回失去的時間。那就是於恍惚間憶起的一杯茶、一種聲音、一種似曾相識的氣味……
是的,時間摧毀一切,而記憶拯救一切。所幸我們還有記憶,無論時光怎樣流逝,在一個不由自主的恍惚中,我們的一生又將湧現在眼前:青春的笑靨,銀鈴般的笑聲,遠去的歌聲,戀人溫柔指尖的觸摸……一切又將重現,永不消亡,永不褪色。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人生,對於我來說,人生是一段寂寞的旅程,快樂與悲傷都是窗外一閃而過的風景,隻有寂寞,深深的、無處躲藏的寂寞,和淡淡的歎息般的憂傷如影相隨。但是無論我們有著怎樣不同的一生,當我們年老時坐在陽光下,所能共同感慨的就是:年華如水,青春易逝。
年華如水,青春易逝,快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快去對你所愛的人說愛吧!不要等到曉鏡但愁雲鬃改,夜吟已覺月光寒,卻沒有什麼可以回憶呀!
黃昏真黃
黃昏時分,我在陽台旁彈琴,彈著我的心事。我的心事是夏夜輕輕低吟的小蟲,是不停沙沙吃葉的桑蠶,是一段不能揮去的記憶,是無法言說的惆悵,水墨畫般地淺淺淡淡。
夕陽正在落下,天色蒼茫。不知何時,我突然發現一切都褪色了:照片裏是發黃的微笑,陽台上是由綠轉黃的花葉,細棉布的睡衣黃了,潔白的琴鍵也舊舊地黃了,好像經過了很多很多年的歲月。抬起頭來,才看見原來是夕陽呈現出一種奇異的黃色,把一切消融在裏麵。我喃喃對自己說道:這個黃昏真黃。
一切都那麼逼真地陳舊了,才剛發生的瞬間就變成過去。我知道古老的故事在重複,四季在輪回,悲歡在重演。我知道這是不能自主的命運,無力挽留的刹那,我隻能深深地歎息。我的悲傷源源不斷,我的孤獨四麵八方,我知道悲傷是可憎的,孤獨是可恥的,那麼讓我笑吧!把我的笑容高高地掛在天上,照耀暗夜裏悄悄流淌的淚水。
和著琴聲,黃昏的昏黃一點點沉下去,一點點黯淡下去,好像一個人正緩慢地沉入水裏。因為緩慢,有一種說不出的、極端的絕望。但是又不掙紮,靜靜地、冷峻地任其下沉,任其緩緩沒人,很寧靜,很無畏。好像是在夢裏,感受是真切的,心裏卻隱隱地知道,不是真的,不要當真。又仿佛自我意識置身於外,一個在冷冷地看著,一個在故事中、畫麵中、進行中。
我對夕陽也對自己說:停下來吧,不要再向前,不要再下沉!但我知道停不住了,有些事是注定的,有些命運是隻能承受的。正如夕陽一定要落下去,不然它怎麼能在新的一天升起來呢。我所能停下的,不過是手中的琴與筆,音樂與文字。但是停下了它們,我的悲歡依附在哪裏呢?又如何奏響我生命的華美樂章?
一切注定要被辜負,這夕陽,這晚風,這良辰美景,這黃金般的時刻。但是又有什麼要緊呢?我一擲千金,換取苦澀的甜蜜與不悔的記憶,讓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白發,已是一生。
那最後日子的黃昏,也會如此刻的黃昏這麼昏黃嗎?也會把一切染得舊舊的嗎?那時候,是真的舊了,一切都很渺小,不足一笑,不值一提。
黃昏真黃。在這麼黃的黃昏裏,我一遍遍彈著心事,把它彈得千瘡百孔,讓它在一遍遍的蹂躪中灰飛煙滅。
午夜狂奔
隻為你輕輕的一聲召喚,我在漆黑的夜裏向你狂奔而去。在風馳電掣的飛奔中,我的長發飄飄,裙裾飛揚。這哪裏是奔,這是在飛呀,飛向你。
雨夜的長街寂寥淒清,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這是一個多麼適合墮落的黑夜,但我的靈魂卻在飛升。沉甸甸的喜悅與感傷像張開的風帆,盈滿心間。刹那的美麗可以永恒嗎?這樣的癡狂是值得的嗎?我已不願去想。我隻聽從心靈的召喚,它指引我向前,向前,永不回頭。我聽見它說:去吧,去吧!去追尋你所向往與渴望的吧,去讓一生無悔吧!
車輪飛轉,掠過所有的塵世險惡,所有的恩恩怨怨;掠過長久的等待,日日夜夜的思念,帶著淚水與微笑,無比堅定地向你飛去。一邊是陡峭的山崖,一邊是滔滔的江水,能夠通向你的,隻有這細細的一線。要小心啊,不要撞得頭破血流,不要跌入萬丈深淵。可是,隻要你在燈火闌珊處等我,粉身碎骨又有何懼!
從未如此深切地感受到活著,活著是多麼真實;從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澎湃的生命,生命是多麼美好。我的心不再彷徨,地獄天堂隻在一笑之間;我的心事不再隻是寒涼,舊歡如夢,往事成煙。一切隻因你在等我,等我前往,成就我們的夢;一切隻因我們之間隔著許許多多的時光與阻礙,而今你竟在等我,而我竟在前往!
你曾在深夜帶我在幻想中飛翔,心靈的飛翔,一直飛到想象的盡頭,時光之外。而此刻我是真的在飛,飛向真實的你。現實退去了,幻想也隱去了,我隻知道一直向前,去到你在的地方。終於,你不再隻存在於抽象的文字中,模糊的聲音中,虛幻的想象中。你在那裏,實實在在地在那裏,不是照片中的凝望,不是水中的倒影,不是醒來不知所終的惆悵。
隻為你輕輕的一聲召喚,今夜我是夜奔的紅拂,不顧一切地奔向瞬間的輝煌,奔向刹那的永恒,奔向我的命運,奔向你。
今生的期盼
含苞的花兒說:所有期待的奇遇都一定會到來,在今生的故事裏。
還沒有想好,今生便始於一次不經意的顧盼,從此鏡子裏就布滿了純白的心事,也開始在歎息間恍惚的微笑。當初次妝成的我在舞步間成長,才發現期待的奇遇並不一定有預料中的結局。
但今生已經開始,走不回原來角色的我仍要演下去。風裏藏著不勝寒涼的心事,青苔上刻有寂寞的痕跡,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誰也不識得誰,麵對燈紅酒綠是不能自持的淒涼……而含苞的花兒仍在說:所有期待的奇遇都一定會到來,在今生的故事裏。
唱完《一生唯一的一次醉》再唱《一路平安》,唱過之後最初的夢想就走了。我在四月爛漫的花枝間失聲痛哭,哭得花枝亂顫,落紅如雨,春天也就跟著過去了。
秋天來的時候我在水邊看月亮。又黃又瘦的月亮吟著九死不悔的詩句。一切都遠遠的緩緩的蕩蕩漾漾的,當月亮胖起來的時候,會不會有人,來敲我掛著金色風鈴的窗。
穿著彩衣,從黑夜等到黎明,又從黎明等到黑夜。彩衣舊了,變為純白,夢裏花落知多少,五彩繽紛都留在夢裏了,而今隻留下純白,還是純白,隻是純白。
不要叫醒我,即使如花的容顏在夢裏也會漸漸老去。就讓我再重做美麗故事的主人吧,假裝什麼都還沒有發生,伸一個懶腰,在陽光下舒展最初的憧憬:所有的奇遇,都一定會到來。
含苞的花兒終於開了,劈劈啪啪的聲音驚心動魄,深夜裏隻有月色冷眼相望,花兒不在乎,花兒繼續開放,爭先恐後。我聽見她們訴說種種婉轉的心思,在花開的聲音裏。
含苞的花兒開了,開了的花兒謝了,謝了的花兒仍掙紮著說:所有的期待的奇遇,都一定會到來,一定會到來……會到來……
思念如雨
雨嘩嘩地下,一連數天,日子浸在雨裏,雨浸在心裏。
是雨季到了嗎?為何雨下了又下。
提著裙裾走在水流成河的街道,(《詩經》裏的女子說:子惠思我,褰裳涉溱—一你要是想念我,你就撩起衣裳淌過溱河。)然而熟悉的街角不再有你的影子。
突然間思念如雨傾盆而至,將我溺斃。
有灰色的背影在雨中若隱若現,那是你嗎?
一遲疑間,裙裾落入水中,濕了。
濕了的裙裾沉重如山,令我步履艱難。沒有力氣了,雖然與你相關的幾個數字如雨點跳躍不停。
思念如雨,為值得的人下,亦為不值得的人下,不知何時突來,何時離去。
思念如雨,我跌倒在雨裏。雨還在下,是什麼令老天爺哭了又哭呢?
殘破的油紙傘已撐不住思念,結著愁怨的丁香在雨中凋零。
思念如雨,雨是今夜全部內容。我行走在雨裏,雨行走在思念裏。
思念如雨,雨在今夜泛濫成災。
春天來的時候你走了
春天來的時候你走了。
消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傳來,不甘心的我拒絕相信它的另一種含意,固執地問:他走哪裏去了?電話裏隻傳來久久的沉默。
也許這是有先兆的,那天他們提起你的時候,我手裏的一杯茶無端端跌落地上。
最後一次見你,你如一張輕輕的紙片隨時要飛離。我感到因為生命的不對等,任何的安慰都蒼白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