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詩絮紛飛(2 / 3)

春天來的時候你走了。

我正換上春裝準備來看你,你為什麼不多留一會兒呢?

新年時給你寄賀卡,說:如果能夠飛翔,為什麼要局限於一片天空呢?如今你果然飛走了。

還記得你對我說:別人都知道的事我不知道,別人都不知道的事我知道。要是有一天你遇到一個別人都無法回答的問題,就來問我吧!而今叫我再去問誰呢?

春天來的時候你走了。

你為我選的紅石榴石我還戴在手指上,你給我刻的章還印在書上,你講的“鵝卵石下酒”的故事,還記在我心上。

你心愛的獵狗臘臘在叫你呢,你慈祥的老母親在等你吃飯呢,你養的龜們正從冬眠中醒來,你種的仙人掌該從暖室中搬出來曬太陽了。

春天來的時候你走了。

我把你的電話號碼從本子裏劃去,我注視著你的名字,現在它們隻是兩個空蕩蕩的方塊字了,像兩座荒蕪的空城。

我把你說的話寫在日記裏了,我把你寫的文章貼在剪貼本裏了,我把你的笑留在影集裏了,我把你清臒的形象睿智的聲音放在夢裏了。你走了,但你無處不在。

我很想知道來自天國的聲音召喚你時,你在想些什麼?我想,如果不是如此匆忙,你一定會細細告訴我的。當星星墜落的時候,當暗夜裏曇花放香的時候,請你說吧,我會聽見的,一定會聽見的。

春天來的時候你走了。

我本來想,春天來了,我們可以去放風箏了。

青青子衿

十八歲的時候,我喜讀《詩經》裏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愛情仿佛是很遙遠的事,隻存在於這樣的句子中。

一個偶然的機會,這個“衣領青青的哥哥”從天而降,用關注的眼神,溫和的笑容撫慰了我的寂寞。但是我們中間有著重重障礙,他隻能說些暖昧的話,我也隻能裝作不明白。

我們常常在一間空空的房子裏跳華爾茲,窗外是半青半黃的叢草,大紅金絲絨的窗簾蒙著厚厚的灰塵,高高地挽在巨大的窗戶上麵。陽光穿過鏽跡斑斑的鐵欄杆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一切那麼破敗又那麼欣欣向榮。音樂聲輕輕流淌,午後的時光如此靜謐,世界仿佛停頓了,隻有我們在旋轉。我們跳著《綠袖子》、《春天圓舞曲》、《藍色多瑙河》,一律三拍子。我愛那波浪似的起伏,它們好似我心裏源源不斷湧出的憂傷。

跳累了,我們就一起聽歌,歌裏反反複複地唱:再燃一支煙就離開你。他抽著煙,一支又一支。有時候隻靜靜地坐著,隻有歌聲回蕩在空曠的房子裏。

為著他喜歡,喜素色的我做了一條五彩斑斕的長裙。鏡子裏我衣袂飄飄,長發盈盈,眼如晨星,唇如花瓣。我知道這是不能重回的青春,這是曇花一現的美麗,它們注定要被辜負。

我穿著彩衣坐在陽光下等他,望著一地金色的樹葉我想:這一生還會再有比這更美、更快樂,也更淒涼的日子嗎?

後來我考入表演班學習,想在別人的故事裏流盡自己的眼淚。我把小品編得美麗動人,有時整節課老師隻為我一個人輔導。在這個過程中我明白了能把痛苦轉化為美麗的隻有藝術,而我更喜歡的方式則是寫作。

我把一切寫下來,它們把我掏空了,我變得空空蕩蕩的,可以隨風飄走。“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古詩裏的句子時時在心頭徘徊,我終於明白了愛必得憂傷。

一年又一年過去,我一天天老去。但在夢裏,我依然身著彩衣坐在樹下癡癡地等待,雖然再也不會有誰前來,再也不會有渴望的完美愛情出現。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青青的衣領已漸漸褪色,悠悠的心中是永不愈合的傷口與永遠的憧憬。我隻能把一切化作文字,以此交付我的愛與憂傷,用一生把內心的繁華呈現給你。

言緣

一直相信世間確有無法用理性解釋的某些際遇,如世人稱之為緣分的那種。

對於不相信緣分的人來說,那不過是巧合,對於相信的人來說,那是上天的安排。

詫異於不經意中一切安排得絲絲入扣,天衣無縫,使人在驀然回首之際,驚覺它確是人力無法控製的、於偶然中的必然。

可是,隨緣而來的東西,終將會隨緣而去。它如握在手中的一把細沙,無論怎樣努力,都終將會一點點從指縫間滑落。不抓緊它,它會流走;握緊它,它會更快地漏光。

幸而隨緣而來的快樂、知遇之感,在緣去時會留下來,使我們可以忍受漫長的平凡單調。它是注入死水中的一股清泉,使蒼白的日子有了一抹亮色,使寒夜裏有了些微的暖意。它是心靈最深處、最柔軟處盛開的花朵,在緣裏我們是多麼美麗。

隨緣,是一種了悟;惜緣,是對上天給予我們孤寂心靈的饋贈的一種回報與感激。

感謝上蒼安排的各種機緣,感謝它給予人生的各種際遇,有過和沒有是不一樣的——雖然隨緣而來的東西,終究會隨緣而去。

那夜的微笑

你是極偶然得來的朋友,在一連串的巧合之後,仿佛是上天特意派你來送給我一段記憶,一段流星般短暫而璀璨的記憶。

認識你時你正失戀,每天來對著我滔滔不絕地訴說,充滿了激情。(恨也是一種激情,何況愛恨交加。)你常常穿著一件暗綠格子的襯衣和一件暗紅色的外套,我從未見過有誰把這兩種顏色穿得這樣好,這樣妥帖。

有一天你來的時候正好有個會看手相的同事在,他斷言你活不過三十多歲。你卻說:夠了,活那麼長做什麼。語氣非常的滄桑,我的心一沉。

然後你突然問:你還有多久上班?我答:還有五分鍾。你說了聲跟我來,就拉著我的手飛奔出去,一邊問我的幸運數字是幾,弄得我一頭霧水。

直到你帶著我來到了花市,我才醒悟過來,頓時心裏湧起一種久違了的驚喜。你買了幾朵紅色的康乃馨送我,說感謝我傾聽你的故事。捧著鮮豔的花朵,看著明媚的陽光下你的綠衣與紅外套、微微汗濕的黑發與青春的麵容,我怎麼也不能想象這樣一個充滿了勃勃生機的生命,會和那樣可怕的預言聯係在一起。我從未這樣希望它隻是迷信,隻是胡說八道。

還記得那個秋天的夜晚嗎?那個晴朗的秋夜,你給我看你寫給戀人的信,就在馬路邊上,就在路燈下,毫不掩飾你的癡情與傷感。我深受感動,感到即使是失戀也是美好的——在如此美麗的夜晚,在充滿激情的青春時光裏。

路燈照耀下的樹葉呈現出一種晶瑩的顏色,綠玉一般。我忍不住跳起來伸手去碰,卻沒有夠著。你問:是那片葉子嗎?然後輕輕一躍,伸手觸到了它。

就在這時候,我發現旁邊有個老婆婆停下步來微笑著看著我們。我有些不好意思,覺得這種舉動有點幼稚。我沒有想到,她的笑容竟會如此深刻地存留在心中,而直到現在,我才領悟到那笑容的含意。

在那一刹那,她一定是想起了自己年少的時候,最初的愛戀,那些被時光掩埋的故事。喚起了歲月塵封的記憶,生命中曾有過的溫柔與惆悵……所以她怔怔地站在那裏,臉露微笑,目光溫柔,百感交集。

我才意識到,那時候雖然自以為飽經滄桑,時時做出老氣橫秋的樣子,其實仍然無比年輕,無比美好。意識到這一點,有一種非常痛惜的感覺,我怎麼就這樣無知無覺地、毫不在意地讓它過去了!

也許明日再看今日的我,也依然會發這樣的感歎,為什麼當時總是不能自知呢?也許當我真正年老的時候,也會這樣怔怔地臉露微笑吧。

你莫名的離去正如你突然的到來,幾年過去了,杳無音訊的你知道我心裏還藏著這些往事,藏著你青春的容顏嗎?

有人說,過去的事可以重來,明天的事可以等待。過去的事是不會重來了,而明天,你會帶來你明天的故事嗎?

在路上

朋友終於幸福地找到了人生的歸宿,我卻發現自己還在路上。

當一個人的婚姻、工作、生活都不能帶給他歸宿感,那麼他就注定隻能在路上。

很多時候,我們在還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的時候,就已做了選擇,但更多的時候我們根本無法選擇。

於是我們就隻能在路上。

一個人今生的開始,不是從呱呱落地,也不是從識字讀書,而是從自我意識的萌生,個體真正從母體斷裂,仿佛從沉睡中突然蘇醒,以一種全新的眼光來看待他周圍的一切,開始感受孤獨、愛、尊嚴……這時候他就離開了最初的家園,啟程上路了。

在路上的人很多,但是我們沒有同伴,我們在各自的路上,遙遙相望,無法訴說,永不相遇。我們注定孤獨,我們隻能在時間的盡頭、生命終止的地方相遇。

更多的人不在路上,他們從一個歸宿到另一個歸宿,他們是麥田裏的守望者,他們坐在那裏,時光從他們的身邊流走,而他們依然年輕。他們是路邊永恒的風景,我凝望著他們,無法停留,無法觸及。

在路上,我在路上,我們在路上。激情、青春、幻想是必須付的路費,內心的繁華與滄桑是唯一的收獲。我用遠離人群的方式來保護我的夢境,我的淚水灑在幹枯的長路,澆灌路旁荒蕪的叢草,我所渴望的幸福與安寧就在路旁,但我隻能在路上。

在路上,我在路上,我們在路上。當我們終於在時間的盡頭相遇,我們的靈魂會坦然地互問安好。

我愛夜。

大約是因為自小愛看滿天星星的緣故吧,每當月亮從樹梢露出一彎微笑時,我總是獨自望空,想象著星兒之間的私語,希望在流星劃過那一瞬將衣帶打好一個結,讓美麗的心願成真……在童年模糊的記憶裏,夜就是星,就是月,就是岸邊流動的漁火和孤燈

長大以後,林立的灰色大樓裁剪了天空,閃爍變幻的霓虹燈與川流的車燈代替了黯然失色的星辰,笑語盈盈的人群給靜謐的夜帶來了蓬蓬勃勃的活力與生氣。夜,仿佛是活了起來。

漫步在街道上,夜色溫情脈脈地鋪展開來,絢麗多彩的夜色帶給詩人們多少靈感;綿綿密密的夜風帶給戀人們多少美夢……每每夜色闌珊的時候便踏著自己長長的影子,以一種淡淡的心情隨意地走著,朦朧中,仿佛是走至天荒,走至地老,走至永恒。而永恒的是夜的美麗與神秘,是夜之後不變的黎明與新的太陽……

我愛夜。

也許因為我是夜貓子型的,白天總是懶洋洋,到了晚上才精神抖擻。也許因為白天不屬於自己,撲來撲去,奔波勞累,做不完的公事家事,盡不完的責任……隻有到了夜晚,才沒人對我呼來喝去,才沒有喧囂擁擠與忙碌,才可以坐下來,靜靜地省視自己的內心。

每當華燈初上,我在飛駛的光陰中目睹黃昏過渡到黑暗的全部過程:由清晰至朦朧,由朦朧至燈火燦爛。那種感覺很奇異,城市仿佛由一個墨守成規的婦人脫去灰色的外衣,搖身一變成為妖豔的舞女,露出五彩斑斕來。

我喜歡夜繁華熱鬧的一麵,也喜歡夜冷寂淒清的一麵。在暗夜隱隱飄來的花香中,在雨夜長街的徘徊裏,我快樂而淒涼。

也許夜色掩蓋了許多醜惡與肮髒,但我並不感到恐懼,我所懼怕的隻有白日與人群。在夜裏我舒展自如,如曇花慢慢打開她的花瓣,向著夜寂寞地微笑。她的美麗與輕靈隻屬於夜,她不要人們看見。

所有的精靈都隻在夜裏遊蕩,所有動人的故事都在夜裏湧現,所有的想念都在夜裏睡去,所有的時光都在夜裏重現……

他年我將死去,手裏握一把流浪的子夜,尚有餘溫。

——我愛夜。

穿越2003

不知不覺中,一年又過去了。新年在忙亂中撲麵而來,我有些手足無措、有些訝異地看著它:生命中那些屬於我的日子就這麼又無聲無息地消逝了三百六十多天?

在2003年的最後一天裏,我偶然從電腦裏發現了一幅十幾歲時畫的畫,它是我中學時交的美術作業,名叫《穿越記憶》,是我自己設計的畫麵:紅色的地子上一張巨大的白色蜘蛛網,一張長發飄揚的臉鑲嵌在蛛網的正中,臉半陰半陽,飄飛的發間珍珠般閃現著一隻隻眼睛,它們凝視著那些過往的日子與未來的歲月……

十幾年過去了,再看到它,不知怎的心裏有所觸動。我常常對朋友說,我是一個隻有記憶的人,在最青春的時光裏,我就畫下這樣的畫,仿佛印證這句話似的。

我把這幅畫當作新年禮物,通過電子郵件把它發給了一些朋友,並寫道:過去的時光如同一張蜘蛛網,我們的記憶好像一些眼睛,而我們的容顏在改變,我們的心在努力地穿越過去的記憶,那些悲傷與快樂的往事……

也許很多人習慣於向前看,把過去的時光毫不留戀地拋在腦後,但我緊緊地抓著過往的歲月,並把它們通通變成文字。我覺得,我們經曆的每分每秒都正在變成過去,所以嚴格意義上的現在是很短暫地存在的。而未來,我隻感到茫然,我能展望一個什麼樣的未來,什麼樣的2004年呢?

然而無論如何,我衷心地祝願所有的人在2004年裏心想事成,美夢成真,因為人生需要美夢來支撐著我們走過。也期望上天給我一個更好的來年,因為年輕的日子,已經不多了……

終於

終於,我離你而去。

一千多個日日夜夜,你從我心中緩緩長出,不停長出,長得根深蒂固,枝葉繁茂。如今連根拔起,我痛徹心肺。

習慣放你在心裏就像習慣於有陽光、空氣和水。當陽光不再,空氣消失,水流幹涸,你漸漸淡出,還有什麼留在那裏,還有什麼。

隻剩下一些紙片了,很輕又很重的紙片。作為交換,你也有我給你的紙片,許許多多,絮絮輕輕。它們會靜靜地躺在某個角落,任時光把它們變黃變脆,化為粉塵;或是在一個潮濕的雨天,還原成一堆模糊的紙漿,再也辨不出深深淺淺的痕跡代表著什麼。無論那曾是怎樣的歡欣與悲傷都不重要了,重要的都早已被忽略。它們將消散在虛空中,如同從未存在過。

終於放棄了仰望的美麗與疲憊,幻想無力再支撐現實,我鬆開雙手,落到地上,才發現兩手空空,一無所有。還有什麼可以給你,還有什麼。

農夫割掉顆粒無收的麥子,重新種下稻子。一季又一季,田野青了又黃了,絕望的農夫不再守著他的土地,他離開荒蕪的家園去流浪。如果你在遠方遇見他,請不要提起令他心碎的一切。

沒有什麼再值得農夫辛勤勞作,沒有人配得上我的愛情。

我要走了。我在永遠的路上,不能回頭。我的皮膚上布滿細小的裂痕,我的心中全是淚水,那是含鹽的鹹水,同海水一樣苦澀,一樣黑暗,一樣深邃。

我躲在黑夜裏哭了一會兒,告別的聲音傳來,我要走了,再也不回來了。在最後的時光裏,我終於對你說出了那從未親口說出的話: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