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勝無言以對,默然良久。他想起了自己讀史書時,常常奇怪於那些亡國之臣們,他們在亡國的前夕依然隻顧自己縱情肆恣,暴斂財富,好像亡國與他無關似的,真不明白他們是怎麼想的。現在長勝才算是理解了一些。長勝又想起上學時老師曾講過巨噬細胞的“雙重性”,即巨噬細胞在對腫瘤細胞的殺傷中起很重要作用,但一些浸潤於腫瘤局部的巨噬細胞不但不殺傷腫瘤細胞,反而幫助腫瘤細胞生長和轉移。這種現象使學院裏的教授學者們百思不得其解。現在長勝多少明白了這個難題的症結。看來,好多事情,不在你地位多高,能量多大,倒是全憑一顆心呀。自己的心,雖然卑微,卻正直,堅定,不屈不撓。

“位卑未敢忘憂國呀。”長勝低聲歎道。

“你說什麼?”單子沒聽清長勝說的是什麼,他以為長勝被辯倒了,便接著說:“我聽說你還要找田田,田田就在海派灘。你來這裏,咱們可以經常相聚。你也可以給田田幫幫忙。她現在需要人幫忙。”

長勝望著單子,單子的表情凝重起來。能看出,田田在這裏遇到了不少事。如果自己能給她幫忙,她的事倒是越多越好,越麻煩越好。

單子喝了口酒,慢慢說道:“起初我們三人在海派灘聯手起家,後來我發現我出不了多少力,因為我行走不定,加上資本又少,隻能拖累他們,便退了出來。他倆越做越大,許多資本都攪在一起了。現在我到了這裏,你也到了這裏,咱們就可以叫朱軍把田田的資產劃出來,這樣就清爽了,你還可以幫田田作點事。如果你非要和朱軍弄個魚死網破,那怕就把他弄死,人體王國發現他是個癌細胞,就會把他的財產全部沒收。這樣你也就害了田田。田田的身家性命就在你的一念之間!”

長勝臉白了,低下了頭,半天抬不起來。最後他喃喃地說:“既有業因,必有業果啊!”

單子朝外喊了聲,小姐進來,單子說:“再拿一隻碗。”

小姐拿來一隻小碗,單子讓小姐退下,自己將這個碗斟滿,對長勝說:“就這樣,你聽我的,這事就此了結!請進吧!”

黑伯爵應聲而入。他現在依然是黑色墨鏡,黑色風衣。但今天的黑伯爵咋看咋像朱軍,而昨晚的朱軍則是咋看咋像黑伯爵。

“端起酒,咱們這一碗酒一了百了!”單子說,他和黑伯爵都端起了酒碗。

長勝依然低著頭,好半天他又搖搖頭說:“魔由心生,魔由心生啊。”他抬起頭來。望著朱軍說:“咱們學過癌細胞都是由正常細胞突變而成的,沒想到這種突變發生在咱們自個身上了。我們也學過癌細胞可以逆轉成正常細胞,我想你還是有機會再變成好人……”

朱軍放下酒碗,坐了下來。單子也放下酒碗,坐了下來,他不禁搖搖頭,長長地歎了口氣。

黑伯爵笑了:“好人?什麼是好人?好人是什麼?我就受不了這一套才反叛而出的!你想想看,一個人一生下來。其實還沒生下來,就給你規定好你這一輩子是幹什麼的。一輩子呀,隻能呆在你的崗位上,連半步都不能挪!你生成一個兵就隨時就得隨時準備送命,你生成橫紋肌你就得一輩子做苦力,你生在神經索你就得一輩子當信差,還是用自己的身體當電話線呢。你生在腳底,你就永遠被踩在腳下,被踩在世界的最底層。你生在大腸就得天天掏大糞,你生在尿道就得天天端尿盆,你生在苦膽就得天天含辛茹苦!從不管你有什麼能力,有什麼聰明才智!遂使多少獨行特立矯矯之人,沉淪人底;多少智謀雄偉非常之士,老死荒丘!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長勝默然無語。

黑伯爵接著說:“你要是有點其他想法,那怕隻有一丁點兒,就說你突變了,軍警馬上就來滿門抄斬!咱們都是當兵的出身,咱們都清楚,軍警對自己人是寧肯錯殺三千,決不放過一人,濫殺了多少無辜啊。可細菌病毒滿世界都是,咱軍隊警察和他們倒相安無事。這個世界真叫人受不了,起碼我就受不了!”說完他端起碗大喝起來。

單子看看黑伯爵,又搖搖頭,歎了口氣。

黑伯爵放下酒碗說:“在這樣荒唐的世界裏,你幹嗎要管這麼多閑事,操這麼多的閑心!放著好日子不過。跟好有仇呀?長勝老弟,要聽勸呀,聽人勸,吃飽飯!來,咱們碰一杯,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