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這牛車我已經趕上兩年了。在這兩年裏,我不但輕輕鬆鬆地掙著工分,還加入了組織並有了兒子。
我這兒子,可別說了,大蘭生他時,小崽子還不樂意滾出來,可把大蘭給折騰傻了。生下來上秤一稱,媽的,七斤半。在那個年月裏,一日三頓苞米麵和大白菜,能生出這麼沉個玩藝來,這在方圓十裏八村的,也算是一個奇跡。大夥都誇獎,說這孩子長得隨他媽,我聽著也挺高興的,要是個女娃隨她媽可就壞了,可這是個小子,隻要別顛腳,長得真要和他媽似的,也不算難看。
請滿月的那天,全莊的人都來了。娘央求我叔丈人給孩子起個名字,我叔丈人把孩子抱起來一看,就喜歡得不得了,隨口說了一句:謔,壯得像頭小牛犢啊!娘一聽就拍手叫好,說今年正好是牛年,咱這娃就叫“壯牛”了。後來在座的諸位都說,壯牛是小名,咋也得起個好聽一點的大號吧?大夥又攛掇隊長再給起個大名。我叔丈人挖空心思琢磨了一個晌午,直到喝下三缸子酒後,才突然來了靈感,說這娃大名就叫高德誌吧。大夥問這名是個啥意思?我叔丈人說,這名字可不一般,預示著孩子長大以後,既有很高的品德,又有很大的誌向。在座的各位無不心服口服,都說,難怪人家當隊長,真是有大學問。娘也跟著說,借你姥爺的吉言,我孫長大一準能得誌嘍。
現在,我家的這頭壯牛,都會拿著小鞭子跟在他媽身後喊駕喔籲了。大蘭說,壯牛就是我當上車老板子當天晚上鼓搗上的。
自從當上車老板子後,我就開始發福,兩年的工夫,長了四十來斤肉。莊稼人特別看重體格,特別是在女人的眼裏,誰家的爺們壯實,身後總有好看的小媳婦盯著。當年我二十四五說不上媳婦,不就是因為像個“秧子”嗎?現在不同了,現在我往人眼前一站,跟當年簡直是判若兩人。這不,這陣子就有幾個小媳婦搶著跟我的車幹活。據說為了爭這個交差兒,她們其中的兩個人還弄翻了臉。
我當然是沒那份心思了,我的心思是找機會再換換這鞭杆子。同樣是趕車,同樣是幹一天活,趕牛車不如趕馬車過癮不說,比趕馬車少掙兩毛來錢的補助這是真的。再說了,誰家有個大事小情,用的都是馬車,沒人用得著我這牛車,當然也就沒人請我吃飯喝酒了。
其實我有這種想法已經一年多了,我也幾次叫大蘭去找她叔叔。她叔叔說,人家馬車老板子沒毛病,你咋換人家?那劉奎是趕了十多年馬車的老板子了,你無緣無故地給人家整下去,老劉家人幹嗎?還不得反了天?那樣,我這個隊長不也就當到頭了?我一想也是,我寧可就這樣熬著,也不能讓我叔丈人倒台。他要是倒了,我以後也就沒戲了。但我又著急,眼見著一塊肥肉,吃不到嘴,你說那是啥滋味?每次這時候,我就以懲罰大蘭來發泄我心中的積悶。我懲罰大蘭的手段也是與眾不同的,我不罵她,也不打她,該說話時說話,該吃飯時吃飯,就是不和你上一個被窩睡覺。我再利用身邊的這幫小媳婦,給大蘭製造緊張空氣,我當著大蘭的麵,今天誇這個,明天誇那個,後天再誇另一個。我不能可著一個人誇,那樣容易弄巧成拙,我得打一槍換個地方,我的目的就是讓大蘭明白,在我眼裏,誰都比你強,我之所以要你,就是想沾你叔點光。我得讓大蘭覺著苦,又苦不堪言。你想這樣的事,大蘭是沒法找我父母和她叔叔狀告我的。
我就這樣守株待兔地等啊、盼啊,和大蘭的日子也是好幾天壞幾天地過著。我的眼睛在搜尋著隊上的蛛絲馬跡;我的耳朵在掃聽著莊上的風吹草動。就在我脾氣越來越壞,每天沒死帶活地抽打那幾頭老牛的那年夏天,隊上駕轅的那匹騍馬,在下駒時竟活活憋死了。
沒了轅馬,馬車就不能用了,劉奎也就沒啥幹的了。沒啥幹的了,那劉奎能幹嗎?他就暗中攛掇老劉家的人,要求開大會,要求隊上再買一匹轅馬。我叔丈人認真地聽了他們的意見後,他居然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