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力圖古拉越看越喜歡,神清氣爽地轉過頭來,笑嗬嗬地衝著葛昌南喊了一嗓子:
“挺進中南,挺進中南哦!”
二
313師天還沒亮就進入漢口,很快控製住局勢,全殲保警總隊和警察局所屬武裝,與國民黨第58軍一部發生了小規模戰鬥,收拾掉幾千號潰兵,阻止了幾起國民黨憲兵團實施的爆破企圖。14團特務營遇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他們在英租界海關總稅務司繳了一群印度紅帽子巡捕的械,人關進地下室,因為沒有看明白地下黨提供的市政圖,在沿著怡和洋行、阜昌洋行、太古公司、英美煙草公司、橫濱正金銀行、老沙遜洋行、花旗銀行、亞細亞銀行往前搜索的時候,闖進了特三區75-79號英國領事署,驚嚇了還在睡覺的領事夫人,差點兒沒和皇家陸戰隊的士兵刀槍相見。
烏力圖古拉聽14團團長在電話裏支支吾吾地報告,說特務營開了槍,沒衝著人打,是威脅,打天上的雲彩了,領事夫人揚言要給在香港的丈夫打電話,讓丈夫派皇家海軍來報複中共。領事夫人這話是當著14團團長的麵說的,當然,說這話的工夫,領事夫人已經穿戴整齊,沒有光著身子。
“吳大個兒,你少給我來這一套,”烏力圖古拉一邊擠著下巴頦兒上一顆巨大的粉刺,一邊對著電話聽筒說,“你的人踹人家的門了吧,你自己也看見光屁股女人,眼睛沒拔出來吧。你說你這種德行,打就打,打雲彩幹什麼,有本事你果斷點兒,你幹淨徹底全部消滅之呀。告訴你,別說雲彩是中國的雲彩,皇家不皇家,他人在我的馬廄裏,道理由不得他說,得我說,就算他搶先說了,我也得給他改過來,我還真給他改了。特三區的江麵上,剛才鬼子的炮艇撞沉了工兵團兩艘船,我已經下令,先奉還兩千發重機槍子彈,狗操的要不開溜,就改師炮兵上,讓他喂江裏的魚去!聽明白了?聽明白了該幹嗎幹嗎,別沒事兒老說光屁股女人,晦氣。”烏力圖古拉說罷,也不管對方還有話沒話,哢嚓一下撂了電話,想了想,回頭問葛昌南,“老薄荷,魚長什麼樣兒,有刺沒刺?”不等葛昌南回答,氣勢洶洶地說,“老子來了,它們也該改信革命了吧?”
葛昌南削肩膀,臉色蒼白,走路外八字,讀過幾年私塾,眼睛有點兒近視,老覷著,書生一個。這種人,理論和實踐都占著,在軍隊裏是厲害角色,屬於狼群中瘸腿瞎眼站在後麵支招兒的那一類。葛昌南不理烏力圖古拉魚的話,以師黨委的名義決定:烏力圖古拉行動不便,代替自己去參加祝捷大會,自己則替烏力圖古拉去接管國民黨市政府和兵營要塞。
烏力圖古拉表麵上得服從師黨委的決定,可到底心有不甘,當著葛昌南的麵,在電話裏高門大嗓地向各團團長訓話:部隊進入市區後,駐紮在指定兵營裏,不得往公共機關、廟宇、祠堂、公所、會館裏鑽;要像愛護自己的卵子一樣愛護公共建築和家具設備;不許隨便放槍,驚嚇人民;不許接受人民的慰勞,一個雞蛋一粒棗也不許吃,誰吃了扒開嘴讓他吐出來;大車不得入城,必須運送彈藥糧食入城者,禁止在樹上拴牲口,牲口糞便隨手抓起,帶回郊外丟掉;不許上街亂跑,執行任務上街者,步子要小,胳膊別甩過脖子,見人立正行軍禮,包括三歲大的孩子;在公共場所不許大聲喧嘩,理發、洗澡還有乘坐公共電汽車,必須照章購票……烏力圖古拉一口氣說了幾十個不許,說得嗓子順暢了,痛快了,這才甩手榴彈似的撂下電話,放葛昌南去替自己耍威風。
“老烏,你還忘了一條,”葛昌南陰裏陰氣地笑,“部隊在城裏待不了兩天,所以說,幹部家屬別急著往城裏趕,趕來也睡不上兩宿,反倒上火。”
“愛睡不睡。”烏力圖古拉齜牙咧嘴地彎了受傷的胳膊往下扒衣裳,把自己扒得一絲不掛。他光著身子,挺著結實的胸脯和傲岸的陰莖,站在漢口江漢關三菱洋行臨時指揮部高大的穹頂下,眯縫著眼睛,仰了腦袋,饒有興趣地看著掛在牆上的一幅油畫。
那油畫的名字叫做《維納斯、丘比特、罪惡與時間》。烏力圖古拉不知道這幅畫是樣式主義代表畫家安東尼奧洛·布隆齊諾的作品,也不認識畫中的人物——維納斯和她的兒子丘比特,象征嫉妒的伏爾甘,象征詩意美的維吉爾,象征和平的鴿子,象征信念和虛偽人生的麵具。烏力圖古拉不在乎象征不象征,他感興趣的是畫上丘比特捉住維納斯乳房親吻的情景。烏力圖古拉心裏想,才多大一點兒的娃娃,就光著屁股和風騷娘兒們幹上了,還有規矩沒有呀!
烏力圖古拉這麼想著,快活地搖晃了一下大腦袋,由洋行進口部一名買辦領著,赤腳劈啪地踩著卡拉拉大理石,進了巨大的盥洗間。他吊著受傷的胳膊,把自己痛痛快快地洗刷了一遍,仰著腦袋灌足自來水,靠牆單手拿了一個大頂,控出肚子裏的水,連同滿肚子的汙物,再哼著不著調的曲子,對著整麵牆的大鏡子愉快地刮了胡子,然後光著身子赤腳劈啪地出了盥洗間,由警衛員伺候著,換上一身別扭的新軍裝,紮上腰帶,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