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親愛的薩雷·薩努婭(2)(2 / 3)

烏力圖古拉對薩努婭的惱怒和敵視一點兒也不介意。說過薩努婭太有意思的話之後,他不再和薩努婭鬥嘴,地動山搖地起身,把薩努婭半送半攆地趕出了三菱洋行,回過頭來吩咐簡先民,讓他替自己打個結婚報告,準備迎娶國際女同誌薩雷·薩努婭。

葛昌南給烏力圖古拉做了兩年政治委員,要說關係,兩個人並不怎麼融洽,老幹架,有時候幹急了,誰和誰都是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可葛昌南和烏力圖古拉幹架從不當著下屬的麵幹,看著烏力圖古拉上了臉,或者自己的火壓不住了,要幹,先示意下屬退開,留出場子來,再從容不迫地幹。烏力圖古拉是313師的師長,但他是軍事幹部,得服從政治掛帥這個黨的基本原則,把政治委員端在懷裏,力氣再大也不能出手。烏力圖古拉隻能衝自己發火,抓住什麼摔什麼。有一次,兩個人鬧上了,烏力圖古拉缺乏準備,手上沒抓的,身邊拴著輜重隊的一匹騾子,騾子正吃草料,烏力圖古拉也不和人家商量,上去使了個搏克手蒙古摔跤手。的絆子,把一頭好騾子硬給撂了個仰八叉,一肚子草料撂得吐了一地。“烏力圖古拉同誌,不要發那麼大的脾氣,發脾氣也不能拿騾子來發嘛,”葛昌南一點兒不生氣,嗬嗬地笑,說烏力圖古拉,“騾子是革命的騾子,它犯了什麼錯誤,要受到殘酷的打擊呢?所以說,請把騾子扶起來。”

烏力圖古拉氣得半死,以後逢人就說,自己不喜歡和漢族同誌打交道,漢族同誌狡猾得很,明明輸了理卻不肯承認,他把你往別處繞,往“所以說”上繞,讓你把倒在地上的騾子扶起來。你要聽了他的話,去扶騾子,等於你就承認,首先你不該把騾子摔倒,進一步說,你根本就不該找騾子的麻煩,去摔騾子,錯的是你。至於你為什麼摔騾子,他不說,反正你已經承認錯誤了。

葛昌南聽完簡先民的彙報,覷著眼睛下意識地摸了摸隱隱作痛的屁股,摸完去找烏力圖古拉,說老烏,你手腳夠快的,這才進城不到一天,就打上了。烏力圖古拉一匝一匝地打著綁腿,抬頭瞥一眼葛昌南,說,我不快能活到現在,能打出個313師來?葛昌南說,再快你也得把情況弄清楚啊,人家是國際同誌,不能亂來,說娶就娶呀。烏力圖古拉振振有詞:我怎麼亂來了,說娶就娶就是亂來?她是國際不假,可她是不是國民黨小老婆,是不是資本家姨太太?她不光不是國民黨和資本家,她連老婆和姨太太都不是,我為什麼不能娶?葛昌南說,就算她不是國民黨資本家,你也不能急眉躁眼的,你再等等,等等再說。烏力圖古拉不耐煩了,說等什麼等,等到共產主義?那個時候我牙掉了,雞巴不能立正,撒尿都尿不出三尺遠,能幹什麼?又氣憤地說葛昌南,你說進城不到一天就說進城不到一天的話,少給我來痔瘡那一套。說完,烏力圖古拉紮緊綁腿,一抬屁股起身出了指揮部,把葛昌南撂在那兒。

烏力圖古拉說葛昌南少來痔瘡那一套,葛昌南並不生氣。葛昌南的痔瘡是為革命操心操上的,包括操313師的心,操烏力圖古拉的心,得上這樣的痔瘡沒有什麼不光榮。葛昌南了解烏力圖古拉,烏力圖古拉離開家鄉科爾沁後才學說漢話,他說話就跟在草原上活命一樣,擇水草而居,絲毫沒有邏輯。他經常說一些和事情本身毫不相幹的話,比如“不要在共產主義的大鍋裏洗褲子”,“把你煮豆子的靴子收起來”,這些話千萬不能當真,一當真就上了他的當。葛昌南不和烏力圖古拉爭論痔瘡問題,回過頭來陰險地給簡先民支招兒,讓簡先民裝糊塗,別拿烏力圖古拉的話當真,上麵說了,部隊調整一下就走,不會在漢口築窩生孩子,讓簡先民拖著,看烏力圖古拉能折騰出什麼名堂。

年輕美麗的韃靼女人薩雷·薩努婭呢?她被這突如其來的遭遇氣得要命,氣得渾身哆嗦,在烏力圖古拉要她別遮遮掩掩、半生不熟,慫恿她徹底犧牲的時候,她本來想和他吵一架,結果卻讓烏力圖古拉不由分說地趕出了他那個用麻石和大理石壘成的鼴鼠窩,沒吵成。在走下三菱洋行高高的台階時,她被一件事情搞糊塗了:那個自以為是,像一匹騷騾子一樣精力無窮的男人,他怎麼在那麼快的時間裏就眼花繚亂地改變了對她的稱呼?——他先叫她“親愛的薩雷·薩努婭同誌”,然後叫她“親愛的薩努婭同誌”,接下來叫她“薩努婭同誌”,往後叫她“薩努婭”,再接著叫她“親愛的小薩同誌”,再往下叫她“小薩同誌”,到後來幹脆叫她“小薩”了——他怎麼就這麼麻利,一點兒障礙也沒有?他是怎麼做到的?

薩雷·薩努婭沒想到的不光如此。烏力圖古拉不光麻利,還執著。在接下來的兩天裏,烏力圖古拉打電話到南下幹部先遣團,請小薩說話。薩努婭不接,一聽是313師打來的就讓把電話扣上。烏力圖古拉在電話裏捉不到人,幹脆去了幹部先遣團,人去了,薩努婭也不見,乜斜著眼說烏力圖古拉的警衛員:叫你們那隻大鼴鼠走遠一點兒,別擋我的陽光。烏力圖古拉擋風擋雨擋子彈,還真沒擋過誰的陽光。就為薩努婭這句話,烏力圖古拉不依了,笑嗬嗬地闖進薩努婭的宿舍,椅背吱呀地往下一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