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軍隊浩浩蕩蕩,渡過清冽冽的長江。開闊的長江水天浩渺,充滿王者之氣,壓抑得低矮的河岸仿佛隨時都有可能破碎。商船川流不息,帆桅疏落有致,江畔,湘軍和徽軍留下的要塞早已無人使用,成為古跡。這樣的景致讓人由不得有些傷感,使得浩浩蕩蕩向前開拔的軍隊顯得沉甸甸的。
“你怎麼知道你會回到漢口?”葛昌南伸手趕了趕撲麵而來的塵土,在搖搖晃晃的車上問烏力圖古拉,“你把人家小薩同誌撩撥起來,又晾在那兒,不負責嘛。”
“當然要回去。”烏力圖古拉閉著眼睛打瞌睡,連眼皮都不動,“事情沒解決,我能讓它留在那兒?”
“你沒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說,還有半個中國沒解放,部隊一開拔,哪裏是個停,讓打到台灣去也不是不可能。你這又撩又晾的,不是耽誤人家嘛。”葛昌南把屁股下麵的棉衣小心地墊好,欠過身去,拍了拍駕駛員的肩膀,示意繞開路上那些極像牛屎的石頭,“再說,你怎麼就能肯定你能囫圇個兒地回來?要是一顆炮彈飛來,打準了,藥量又大,炸出你的肝腸肚肺,掀掉你的天靈蓋,你去哪兒搞國際大團結?”
烏力圖古拉喜歡聽炮彈的事兒,葛昌南一說炸出什麼掀掉什麼的他就來了情緒,睜開眼睛,抬起身子朝兩邊看。
軍隊剛渡過長江,正沿著逶迤的大洪山向通山方向開進,去和白崇禧的桂係軍作戰。軍隊在漢口駐紮了幾天,在地方政府統一提供的木製馬桶裏撒了兩天尿,沒讓上街,相當於路過了這座城市。可是,在城市的魔瓶中浸淫了兩天,兵們一個個都變了,目光往上移了半寸,脖子也硬著,看什麼都用一種不屑的神色,而且沉默寡言,非常深沉。這樣的軍隊,是蓄著什麼的,能鬧出大動靜。
烏力圖古拉看過他的兵,很滿意地呸了兩口塵土,狗熊挪窩似的往葛昌南身邊湊。
“別擠,”葛昌南一咧嘴,抽了一口涼氣,十分不滿地說,“屁股比磨盤還大,擠你輕點兒擠,別碾破我棉衣。”
“老葛,你見過我屋裏那幅畫沒有,就是大廳南牆上掛著的那一幅?”烏力圖古拉向往地眯起駱駝眼,天真無邪地說,“你說,屁大點兒孩子,雞巴沒長硬,抓著個肉瓷的女人,又親嘴兒又摸奶子,他是什麼感覺?”
葛昌南旁顧左右,歪過身子去,示意身後的警衛員把耳朵堵上,再歪過身子來咳嗽一聲,拉長聲音說烏力圖古拉:
“你狗操的,光問男的,怎麼不問問女的?”
“女的?”烏力圖古拉咧開嘴無聲地笑了一下,“大白鵝讓水撞了一下,她能有什麼感覺?什麼感覺也不會有。”
“我沒問大白鵝,我問小薩。”
“小薩怎麼了?”
“你三十五,人家小薩十八,要屁大也是屁大。所以說,你要得逞,閑不下來,小薩她會是什麼感覺?”
“還真是的。”烏力圖古拉讓葛昌南那麼一問,問著了,人有些發愣,愣過就發窘地笑,“這事兒,還真沒問過她。”
“你呀,”葛昌南痛心疾首地搖搖頭,“你呀你呀!”
烏力圖古拉不聽葛昌南的你呀你呀,他有撓頭的事兒,正為部隊非戰鬥減員的事情上火。
二
313師頭一天宿紮汀泗橋,第二天宿紮崇陽,第三天進至蒲圻,耗損報告隨後送來。從武漢出來以後,士兵腳上打泡的居多,四個戰鬥團,超過一半人壞了腳,齜牙咧嘴走不動路。烏力圖古拉一看報告就皺眉頭,把肩上的外套扒下來往地上一摔,撿起來再一摔。簡先民要替師長撿外套,葛昌南伸手攔住,示意他該幹什麼幹什麼,讓師長發情去。
“你別使怪眼兒,偷偷摸摸地來小動作,”烏力圖古拉衝葛昌南冷冷一笑,“你不是有能耐嘛,有能耐你給破腳們訓話去,先講將革命進行到底的意義,再講加強支部建設的作用,把那些臭腳丫子上的泡給講沒了。”
“那什麼,”葛昌南一點兒也不火,真抓了桌上的駱駝煙往屋外走,走到門口站下,回頭笑眯眯地說烏力圖古拉,“你那件外套,它是後勤配的,屬於組織財產,你那樣張牙舞爪地破壞它,不對嘛。所以說,老烏同誌,請把組織的財產撿起來。”
通山是李自成兵敗之地,當年如火如荼的農民造反,最後一粒火種就是在這兒讓清廷給掐滅的。葛昌南疑神疑鬼,老是在烏力圖古拉耳邊煽風點火,要烏力圖古拉注意前車之鑒,不要學李前輩,動靜鬧到京城裏,最後廢在一個窮山惡水的地方。烏力圖古拉被這個私塾先生聒噪煩了,免不了下手幹出一些狠事來。13團幾個兵借老鄉的門板睡覺,壓壞了門板,沒賠償就開溜,老鄉追上去,兵還說狠話,說“老子給誰打仗啊!”老鄉告到師部,烏力圖古拉下令,照雙倍價賠償,壓壞門板的兵關起來,餓一天不給飯吃,說狠話的兵餓兩天,連長撤職下排當排長,排長下班當兵,看誰是老子。後勤一個協理員,夜裏溜進老鄉家,硬是糾纏著把一個黃花姑娘給糟蹋了。烏力圖古拉那個火,職也不撤了,飯也不餓了,讓警衛營立刻將淫棍協理員五花大綁,押去村裏,召開群眾大會批,批完再斃人,斃過的屍體懸曝一天,一天後挖坑埋掉,墳頭豎一塊木牌子:某某,山東海城人,1941年入伍,立大功一次、小功三次,三等乙級殘廢軍人,1949年6月因奸汙民女正法不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