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後,有宮侍急報,太子夭折。
我大吃一驚,忽然發現,這三個月來,我忽略了柏妃母子。
我連忙趕去東宮,太子臉色鐵青,牙關緊咬,鼻耳中均流出黑血。
我看了太醫一眼,太醫垂手站在旁邊,麵無表情,我知道太子是被人毒死的。
無法壓抑地憤怒終於湧上心頭。
我立刻直奔寧貞宮,在這個皇宮中,隻有她才敢這樣做。
那是一個夏日的黃昏,太陽已經開始向天邊落去,幾中鴿子在宮宇間驚起,那是我的妹妹養的。
宮侍噤若寒蟬般地沿宮牆而立。
偌大的皇宮中死氣沉沉,竟仿佛是沒有什麼活物的。
我感覺到心裏無法抑製的憤怒,伴隨著悲哀,如浪潮般一波一波地湧來,幾乎使我無法控製而衝出體外。
然而,到了寧貞宮,這波浪便無由地低落了下去。
我看見寧貞宮外盛開的牡丹花,已經有了一些殘敗的痕跡,遍植於寧貞宮外的桑樹,也開始飄下了一些樹葉。
而在我的腳下,桑葚被紛紛踩破,流了一地紫色的血液,憤怒便越來越少,更多的悲傷出現。
然而,我死去了一個兒子,我不能就這樣算了。
闖進寧貞宮,看著那些淡紫色的熟悉的窗紗,我忽然發現,自從我戀上紀氏以後,就再也沒來過這裏。
宮裏並沒有什麼宮人,貞兒從來不喜歡宮人,她總是願意獨自一人。
於是便也沒有人稟報。
雖然還是夏日的光景,這宮裏卻沒來由地冷落,一進了這裏,便仿佛有一絲寒意撲了過來。
一直走到最裏麵,才看見貞兒獨自倚在繡榻上,桌上薰著檀香,香煙嫋嫋地升起來,貞兒的臉便隱在煙後,如夢如幻般不真實。
再見到她,我忽然發現,我的一切憤怒居然全部消失,消失地無影無蹤,然而這卻讓我尷尬異常,難道我真地不能失去這個女人嗎?
貞兒瞥了我眼,並不起身,她隻是淡淡地說:“你來了!我計算著,你也該來了。”
我愣愣地看著她,雖然已經習慣了她這樣冷淡的態度,卻還是有些手足無措。但,我是皇帝,她隻是一個女人。我說:“這麼說,你知道我為何而來。”
她笑了笑,“太子無疾而終,真讓人惋惜啊!”
我咬了咬牙,“是啊,但太子一向健康,怎麼會無疾而終呢?”
她仍然那樣虛無飄緲地笑了笑,“因為有人下了牽機毒藥。”
她這樣的笑容總給我一種感覺,她仿佛不願久留在人世一般,我咽了口口水,“你怎麼知道?”
我很希望她回答,她不知道,或者說是她猜的,但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她抬頭看著我,十分認真地說:“因為是我下的毒。”
我便立刻又愣在那裏。
是她下的毒,她這樣對我說的。我該怎麼作?我是不是應該立刻叫人來,把她拖出去斬了?不可能。那麼我該厲聲叱責她,叫她以後再也不敢這樣作?可能性也不太大。那麼我至少應該說兩句,表示一下,那是我的兒子,是龍種,她不能這樣作。
我說:“為什麼?”
她笑了笑,“沒什麼,我高興。”
我便象一個白癡一樣地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她也含笑看著我。
我們便這樣默默相對了許久,我忽然說:“我喜歡一個姓紀的女子,我要立她作貴妃。”
她笑笑說:“好啊,好極了。”
我又愣愣地看了她許久,才說:“我是說真話。”
她點了點頭說:“我知道。”
然而,她慢慢地把臉轉向窗外,她說:“我老了,我已經四十歲了。這麼大年紀的女人一定不能再生孩子了。”
她忽然轉過頭對著我嫵媚地一笑,“所以我也不讓別人生孩子,誰也不可以。”
我便又忍不住悲傷,我徹底區服,我當時作了一個足以使我一生後悔的動作。我走上前去,輕輕地抱住了她的身體。
她軟軟地倒在我的懷中,我感覺到她無聲地哭泣,淚水便也忽然湧出了我的眼眶。
貞兒她老了,總有一日她會離我而去的,那麼以後的日子讓我怎麼過呢?
我知道當時我不該抱住她,這個動作使我在這場戰爭中完全失敗了,再也沒有與她鬥爭的可能性了。從此後,我的生命便操縱在她的手裏。
如今想來,也許那真是我的錯,但我卻無法後悔,隻要是看見她的哭泣,我便再也無法恨她,隻有悲傷占據了我的心。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去見過那個姓紀的女子。
那一年,天現慧星,朝臣都以此事勸諫我,說是陰星克主。我笑笑說,“宮內的事,諸位大臣就不要操心了。”
陰星克主,所有的人都知道是指的她,貞兒,但我又能如何?我是一個皇帝,同時我也是一個男人,隻是深愛一個女子的男人而已。
每天早上,在銀鏡的前麵,萬貞兒都會仔細地數數鬢邊的白發。身後,有宮娥用舌頭將她的頭發細細地舔過一遍。然而再怎麼努力想保持青春,都是不可能的,人老了,就象是花朵凋謝了一樣,即使還掛在枝頭,也卷曲了,枯黃了。
見深早上的時間是最忙的,匆匆去上朝,用過早膳便馬上走了。
看著他依然年輕而健康的身形,萬貞兒便不由地歎氣。
紀氏懷了身孕,她按從前的作法,讓太監張敏送去了一劑打胎藥。
張敏回來的時候,卻有些驚惶的神態,她問,“可辦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