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明玉珍·孔雀膽(1)(1 / 3)

我們的三世始終同步地存活著,無論過去、現在或是未來。

明玉珍

如果你同我一樣出生在西元1329年的隨州,而且也同我一樣有著奇詭的身世及自小的魔鬼訓練,那麼你必然會成為一個不凡的人。

那是一個在這樣星辰下出生的人注定的宿命。

至正二十七年的時候,押不蘆花從大理返回中慶府,她看見自己家的門前有兩個小孩在嬉戲,這兩個孩子都隻有七八歲,女孩子身穿蒙人服飾,衣著華貴,披金帶銀,另一個孩子卻是中性打扮,頭發長長地披散在肩後,身著怪異的朱紅色衣袍,足上踏一雙雪白絲履。

押不蘆花站在一旁默默觀看,兩個孩童笑聲不斷,忙忙碌碌將砂土挖了埋,埋了又挖,樂在其中。忽聽一個婦人的聲音劃過耳畔,“阿蓋,叫你不要再玩那些泥砂了,你怎麼總是不聽話?”女孩回首張望,押不蘆花看見她的腰帶上掛著蒙人的福咒,她驀得一驚,連忙低頭審視自己的腰帶,福咒仍在,再抬頭間,兩個小孩已經不見。

左右環顧,並無旁人,押不蘆花沉默不語,這情景已屢次出現,隱約間似乎和自己已經遺忘了許久的生命息息相關。

孩子的笑鬧聲仿佛仍在耳畔,閽者已高聲唱道:“郡主回府!”這宅第重重疊疊,庭院深淺不定,樓閣次第不已,朱紅色的門楣標誌著主人的身份及地位的崇高。押不蘆花地看著洞開的漆黑油亮的開扇大門,那門內香芬氤氳,卻不知遠近,衣著華麗的侍者諂媚地恭身微笑,每一個人都如此陌生,便如此世從未曾見。這裏真是自己的家嗎?

被人引領著走向內堂,見一個年青男子與一年邁男子在竊竊私語,押不蘆花並不想聽,但話聲卻不受控製地飄入耳內:“……最近的消息,明升已經被朱元璋遷往高麗,看來明家的人真是氣數盡了……”說話的男子忽抬頭看見押不蘆花站在大廳門口,便立刻停止不說,坐於中堂的年邁男子則滿麵慈祥地說:“阿蓋,你回來了?”押不蘆花沉默地看著廳內的兩名男子,這個年老的應該是父親,年青的應該是哥哥,可是,這些都是他們自己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她卻並不知曉。

象漢族女子一樣地彎腰福了福,押不蘆花輕聲回答:“是的父親,我回來了。”隱約記得有人說過,蒙人的女子不應該這樣行禮,但這種禮節仿佛天生就會,如果不這樣行禮還不習慣呢。

“父親,你們繼續談公事吧,我不打擾了。”想快一點離開,因為在她的眼中,其實這兩個人都是陌生人。

可是年邁的男子卻想多聊幾句,“阿蓋,先不要走,說說看,大理好玩嗎?”“很好玩,”女子垂下頭,為什麼那個地方那麼熟悉,好象已經去過了無數次。

“路上有沒有遇到什麼人或是什麼事?”“沒有,侍衛們非常盡責,一路很平安。”會遇到什麼人,什麼事呢?他們都已經死了。女子心裏忽然暗驚,誰已經死了?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念頭?但表麵上看,她卻仍然沉靜如故,如古井之水,波瀾不興。

“那麼,有沒有什麼心得?”“也不曾有,隻是在中慶久了,去散散心,那裏風光很美啊。”女子輕聲回答,她永遠輕言細語,從不輕易動容,那應該來自於從小嚴格的家教,隻是,心裏為何會有無法壓抑地不滿,那種情緒一直痛苦地折磨著人,讓人食不下咽,寢不安枕。在月明如素的夜晚,無法入睡,一直睜著眼看窗外亮麗的星空,直到天明。一種悲傷的情緒深附在骨髓中,慢慢地竟變成了仇恨,無法化解,深入骨髓的仇恨。

隱忍的悲哀在心中醞釀,吸取血肉的精華,開始凝煉成一把劍,包裹在心裏,隨時等待破繭而出。

女子抬起頭,眼中有寒光一閃而過,“父親,女兒告退了,還得給母親上香呢!”又福了福,押不蘆花轉身而去,步履輕盈,不染纖塵。自始至終,她都未曾看過年青男子一眼,不知為何,從有記憶以來她便不喜歡這個自稱是她哥哥的男子,始終避免與他說話,連看都不願意看一眼。為了什麼原因,她自己也不知道,隻覺得仿佛在前世的時候,曾與他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到今世仍無法忘懷。

後園裏,山茶花明媚開放,香氣水般將人浸透,押不蘆花抬起頭長長地籲了口氣,幾乎不想從大理歸來,一種眷戀從心底裏彌漫,不知所為。

“明升,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有一天,在中慶府郊外的通濟橋邊,我看見一個白衣的女子,她獨自站立在橋上,憑欄而立,傍晚時分的雲南已是十分寒冷,流風飄入她的衣袂,在襟袖上結了一層薄薄的霜花。她混似不覺,全神貫注於橋上朱紅的石頭,仿佛將生命望入其中。

我走過她的身畔,那石頭的顏色恍如血染,我便問她,“這是什麼?”女子漠然看我,她的眼神清冷而幽長,“我不知道,我想,這是我丈夫的血吧!”我重又垂首,“也許是吧,但也可能是天然形成的,象這種顏色的石頭在大理多得是,你知道的。”“我知道,但這裏不是大理。”女子抬起頭,落日的餘暉便映出她雪白的麵容,“我聽說明升被遷往高麗了,你們明家最後的一個希望也沒有了。”我微微一笑,“你知道明升不是我們明家的後人,你與我一樣清楚,明升是你丈夫的兒子,你明明知道,卻總是不願承認。如果你想傷害我,這決不是一個好的方法。”女子轉身正視著我,“如果你不離開他呢?那麼結果便會完全不同。為什麼你要走?你明知道走後一切都將歸於煙散雲散,你真自私。”我垂首不語,女子所說正如我所想,但我卻不能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