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明玉珍·孔雀膽(1)(2 / 3)

女子身上淡然的馨香飄入我的鼻內,遠處忽然傳來寺廟的晚鍾,那裏是長樂寺的方向,我與女子一起轉身,落日歸鴉,一派蒼涼,“其實,押不蘆花已經忘記了一切。”

我最後一次見押不蘆花,應該是在沔陽之戰上,我清楚地記得,在飛矢不斷的湖麵,她從對麵的船艙中爬上船頭,悄然而立,我仗劍站在船上,任憑流箭掠過耳畔。

押不蘆花疑惑地看我,她美麗而憂傷的眼眸在戰火中有著一種奇異而殘忍地盎惑,那一瞬間,仿佛世界不在,我沉思注視她,四目相接,如此熟悉的感覺,便如前生已糾纏不休,今生又來償還夙願。心裏悲傷而絕望的情緒不受控製地出現,恍如流矢,一下射中人的心髒。

她便忽然笑逐顏開,揮手叫我:“明玉珍,是我啊,是押不蘆花!”我含笑看她,我怎會不知?十幾年來魂係夢縈,我無時無刻不記念著這個人,這生的我因她而存在。

她一直揮手,哈嘛禿忽然出現將她抱入船艙,她頻頻回首,拚命掙紮,我聽見哈嘛禿大聲叫喊:“快將郡主帶入艙去,小心中了這個明教妖人的妖法。”我啞然失笑,押不蘆花在進入船艙時一直看我,風裏傳來她的叫聲:“明玉珍,來中慶府找我吧!”哀婉的語音在染血的江麵上如冰晶般清徹透明,凝久不散,飄入人的耳中,竟使耳膜隱隱刺痛,那聲音象是有實質一般。便是為了這句話,我的生命終於再次改變。

白衣女子沉默地凝視我的雙眸,她忽然問我:“為何你的右眼並不是重瞳?我聽說明教的嫡係子孫都有一個明顯的特征,他們的右眼都是重瞳。你呢?為何你的眼睛看起來這樣正常?”從我的雙眼看出去,世界的顏色都帶著一種淡然的暗紫色,我不知道那是本來就有的,還是在我的眼睛受傷後才出現的。“沔陽之戰時,你的叔叔射瞎了我的一個瞳子,他的箭飛入我的右眼,他真是一個神射手,不愧哲別的封號。”“你為何不躲避?難道你身為明教的教主,連箭也躲閃不開嗎?”我很想躲避,可是,我的眼睛卻在看著押不蘆花。

白衣女子微微冷笑,“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是她害了你嗎?還是,其實你也象她思念你一樣地思念她?”女子怨恨的神情讓我心生警惕,我四顧欲言他,卻忽然發現通濟橋邊的竹林中開了大片大片的竹花,我不由暗驚,難道天下又將有變嗎?

“那樣很好,我本來就厭倦了重瞳的生活,能夠失去一個瞳子,象正常人一樣地看東西,是我一直希望的事情。”是嗎?可是,就算是失去一個瞳子,你卻仍是明玉珍,你仍是明教的妖人。眼睛可以變,姓氏和血統卻永遠也無法改變。

我不知道她的恨意從何而至,我覺得她一直對我懷恨在心,女子的心意本來就難以揣度。我一向懶於猜測,隻是這女子卻是與他人不同。

至正二十二年,我在中慶府見到了大理世子段功。那時他剛剛凱旋而歸,春風得意,少年輕狂。

我是在長樂寺遇到他的,當時他正在為死去的將士祈禱。

這男子身著民族服裝,卻有著與之不協調的身材和儀態。他個頭甚高,當站立的時候便如鶴立雞群。他的臉上一如當地的少數民族一樣,始終帶著種陰鷙而殘忍的神情,氣度高雅如長空的獵鷹。我想我之所以會與他成為好友,卻是因為他的雙眼,那樣憂傷的雙眼,我隻在押不蘆花的臉上看見過。

“你為何會在這裏?你此時本該在重慶。我聽說你已自立為帝了,這回你高興了,你們明教終於有了一個出頭之日。”我淡然微笑,“那個所謂的大夏,其實隻是一個玩笑,自立為帝又能如何?天命已定的事情是沒有辦法改變的。”“明家早就不該存在了,為何你還要苦苦支持?你真會惹事,你知不知道,為了你的任性,我大理死去了多少將士。”我笑笑不語,我與段功年幼時就已經是好友,我清楚地記得在蒼山洱海,少年段功百步穿楊的英姿。

那時我正與家人曆練,整天沉溺於各種丹藥的煉製。我不得不每天在深山裏尋覓各種毒物及藥物,包括動物和植物,然後再用朱砂調和,製作色澤與藥性各異的丸藥。

而押不蘆花則喜歡在旁邊觀看默然不語。

大理的蒼山洱海至今仍記著三個少年的哀愁與歡樂,月白風清的夜晚,段功會帶來家藏美酒,我們便泛舟洱海,與月影同飲。

段功酒量甚佳,他本是世家子弟,常常出沒酒肆教坊間,他喜將一壇酒一飲而下,以顯示自己的英雄氣概,我便陪他同飲,直到天明。每次飲酒都會以段功的沉醉結束,我飲酒宛如飲水,全無感覺,那是天生的異賦,我自己也不明白為何。

而押不蘆花總是哀傷不言,她仿佛鎮日憂傷,很少言笑,我與段功從不勸她,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事,當我們三人初遇的時候,她便已如此了。

有時我與押不蘆花也會改變裝束,同段功一起拜訪他的一個好友。這位高姓女子身處教坊,卻不失豪俠氣概,美麗而溫柔,精通音律。每至此時,女子便會彈琴,而押不蘆花輒做孔雀舞,我與段功在旁觀看飲酒,其樂融融。如此夜晚,段功必會沉醉,醉後便會留宿高姓女子處,我攜押不蘆花遊於山野間,清風習來,心情靜漠而隱含淡然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