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明玉珍·孔雀膽(1)(3 / 3)

她總是默然跟於我身後,似於願足矣,安靜如幾乎沒有呼吸。我便時時回顧,唯恐女子不見。此時她必嫣然,美麗如夜風中第一朵百合花。

後來有一日,段功問我,“你知不知道,這世界上有一種劇毒,名叫孔雀膽?”這是雲貴的特產,因為漢地本無孔雀,所以這種毒藥隻在雲南存在。我說:“早聞大名,隻是,我從未製作過。”這藥從孔雀的膽汁提煉,再輔以世上七種劇毒之物,我從上古密方中得知,並且已將七種輔料收集齊全,隻是,劇毒膽汁的孔雀卻並不多見。

我向段功解釋製作這種毒藥必須得是山南特產的白孔雀,周身潔白,全無瑕疵,若非如此,製作的孔雀膽則色香味不全,品質也流於下乘。

押不蘆花忽然安靜插話:“我知道哪裏有這種孔雀。”我與段功一起回首,押不蘆花仿佛鬱鬱不樂,“我七歲的時候,不毛國進貢白孔雀,聽說其膽汁極毒,是做孔雀膽毒藥的佳品。”次日,押不蘆花偷來白孔雀,我和段功將其膽囊劃破,碧綠的膽汁流盡,白孔雀安靜地逶迤於地,眼神絕望而淒涼,我忽然覺得這種神情似曾相識,我抬起頭,白衣的押不蘆花沉默地站在旁邊,眼神同樣絕望,於此一刻,我隱隱感覺,垂死的孔雀靈魂似已進入她的身體,隱忍不動。白孔雀一直流血,三天後才死去。死後地上的血跡無法洗淨,從此我的煉丹房便始終有淡然血腥。

用碧綠膽汁煉藥,毒藥便也碧綠如竹葉青酒。那藥有奇異香氣,嗅者不覺沉溺其中,我不知道那藥的味道如何,想必也是甘甜可口。

孔雀膽大功告成,卻於當日便神密失蹤,我相信是我們三人中的一個偷了它,但大家皆沉默不語,仿佛並不曾有過這瓶毒藥,誰也不再提起。

“我率兵來援全是為了押不蘆花。”段功跪於佛前,“今天在慶功宴上是我終於看見了她。她捧一壺酒,碧綠如當年的孔雀膽,曾有一度我懷疑她想毒死我,但後來我還是喝下了那壺酒。我始終不懂,那一年,為何她會助你煉那種毒藥。”我不置可否,“我一直無法適應重慶的氣候,那裏多戾氣,我總是覺得天空陰暗,人們的臉色也總是蒼白憔悴,我想押不蘆花的故鄉一定是一個四季有明媚陽光的地方,如果有機會,我很想去看一看。”段功奇異地看我,他固執地追問一句,“如果押不蘆花真想毒死我,到底會是因為什麼原因呢?”

至正二十七年十一月九日,押不蘆花到長樂寺禮佛,每一年的這一天,她都會如期而至,她不知為何會有這個習慣,仿佛有記憶以來就一直這樣做了。

每一年的這一天,長樂寺的大殿中都會有一個身戴重孝的白衣婦人捧一壺碧綠色的酒立於殿旁等待,押不蘆花從她的身邊經過,就會聞到甘甜芬芳的香氣。

這一年,她終於忍不住問:“你為何會有一瓶孔雀膽?這藥隻有大內才有,你是從何得來?”你忘記了嗎?這瓶孔雀膽是你自己給我的。至正二十二年十一月九日,你把這瓶毒藥給了我。

那不可能,那一天我剛剛嫁做人婦,我怎麼可能給你這瓶毒藥呢?

不錯,那一天你剛剛嫁做人婦,你還記得你的丈夫段功嗎?其實他本是我的丈夫。

押不蘆花吃驚抬頭,婦人麵帶詭異笑容,我曾經對段郎說過那個女子心懷不軌,但他卻不聽我的,他還是娶了你。

押不蘆花疑惑地凝視婦人,“你到底是誰?”婦人冷笑:“我姓高,你還記得嗎?”長樂寺鍾聲忽然敲起,押不蘆花受驚回首,再轉身時,婦人已經不見。姓高的婦人,她是誰呢?

步入大殿,長老肅立身畔,押不蘆花忍不住詢問,“大師,剛才門口那個女子是什麼人?”長老抬首,光線昏暗的大殿中香煙繚繞,“郡主,剛才不曾有任何人,郡主一定是看花了眼。”押不蘆花盯著長老昏黃的雙眼,那老人安然而立,神色自若,“你沒有看見那位婦人嗎?五年了,她每年的今天都來。”“郡主,老衲沒有看見過什麼婦人,五年前的今天,我隻看見了段大王。”那麼,告訴我,五年前的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至正二十二年的時候,我派明二出兵中慶府,那時把匝刺瓦爾密緊急向大理段氏求救,段功輒發兵來援。

我知道段功一出兵,明二必不是其對手,於是我悄然離開重慶,來到七星關,這裏是攻打雲南的關鍵所在。

明二屯兵於關內,段功則屯兵於關外十裏,這已經是他攻回的第五個城池了。

當天夜裏,我攜美酒拜訪段功,他獨坐於中軍帳上,身著雪亮鎧甲,腰懸七尺長劍,英姿颯爽,如果不是因為他眼中的悲哀未變,我幾乎已經無法分辯出這便是當年蒼山洱海畔與我治遊的少年。

他酎酒入杯,微笑看我:“我們也有十年未見麵了。”那日自孔雀膽配出後,押不蘆花便回了中慶,而段功則被封為世子,我仍潛心於各位丹藥的煉製,直到至正十六年才離開那間丹房,其時,我已經成為明教新一任的教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