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理所當然地回答:“修行當然是為了做神仙。”
他繼續追問:“做神仙又有什麼好?”
我道:“長生不老,跳出紅塵之外,不再受生老病死之苦。”
他道:“然後呢?長生不老了以後,無盡的歲月做些什麼事情?”
我皺眉:“當然是繼續修行!”
他仰天長笑,“這不是很好笑嗎?修行是為了長生不老,長生不老又是為了修行,這樣的生命有什麼意義?”
我怔了怔,古怪的問題,我從來不曾考慮過。我從小所受的教育,修行是天經地義的工作,不修行還能做些什麼?
我道:“我不與你辯,你迷惑小姐就是你的不是。如果不願離開,我隻好降妖除魔。”
他的嘴角又牽起了那一抹嘲諷的笑,或者是他對世情了解得比我更加通透,他總是喜歡這樣微笑。但我並不覺得討厭,反而因之感覺到他致命的魅力。“那你就試試看能不能降服我。”
我冷笑,看來他並不知道我是誰。我拔劍出鞘,劍如清風,向他劈麵便刺。他閃身避過,隻守不攻。
我的劍不停,越刺越快,劍上逐漸有風雷之聲。這是我家傳的道法,劍常年供奉吸收日月精華,揮動之間,帶有天地之氣。
他被我逼得手忙腳亂,再不還手,必然會死在我的劍下。
他終於忍不住出手,卻用古怪的招式,一出手便將我緊緊地抱住。我被他抱著,莫名其妙地臉紅,我是修道的女子,從未被男人碰到過自己的身體。這十六年來,也一向心清如水,現在卻被他牢牢地抱住。
他喘著氣,在我耳邊道:“我認輸了,你帶我走吧!”
他溫熱的呼吸噴在我的耳上,我更覺得不安。用力推開他道:“你要我帶你去哪裏?”
他漫不經心地笑笑:“你無非是要我不再迷惑小姐,我並不曾迷惑她,是她自己愛我,要留我住下。但你若不喜歡,我便離開這裏,再也不見小姐。”
我皺眉,什麼叫“你若不喜歡”?這與我有何相幹?我道:“你回山裏去吧!”
他搖頭:“我不回去。”
我道:“那你要去何處?”
他露出狡猾的笑意,“你去哪裏,我便去哪裏。”
“我住的地方隻是一個小小的道觀,無處給你容身。”
他笑:“我是個妖怪,隨便哪裏都可以棲身。”
如果是這樣,為何一定要跟我回去?但轉念一想,他與我在一起也好,免得再出去害人。
我看看窗內的女子,她仍然癡癡地坐在燈下看著那盤棋發呆。我問他:“你不去與她道別嗎?”
他淡然一笑:“既然要走,又何必道別呢?”
我並不曾感覺到他的無情,因為修道之人清心寡欲,可能比他還要更加無情。
我帶著他走出小院,告訴莊主可以進去看他的女兒,然後我們便離開了這間農莊。我不知道莊主的女兒後來怎樣了,我想她必然是嫁給了門當戶對的男子,過著平凡而安逸的生活。
我帶他回到桃花觀,除了我的房間外,便隻有一間小小的柴房。他全不介意,自此後便在柴房中住下。
在此之前,我每日四更開始打坐,直到辰時才打會完畢,煮一碗稀薄得可以照見人影的粥吃下,看各種書籍。下午便煉丹練劍,晚上再吃一碗稀薄得照見人影的粥。然後在月下枯坐,心念寂靜如同古井之水。
他來了以後,生活便有些不同。
我仍然打坐,練功完畢後,他已經煮了粥,並且做幾道清新爽口的小菜。粥很稠,煮得很鬆軟。晚上時,他便不再煮粥,時時變換一些食物,有時做些麵餅,有時做些黍飯。菜雖然都是素的,卻也經常換些花樣。
吃完飯後,他便與我在月下對弈,或者撫琴,有時也會吟詠一些詩歌。他即會吹笛,又會彈琴,在音樂方麵有極高的造詣。
因我知他並非是真正的男人,他隻是妖,我與他之間的關係方可平和衝淡,不必為了男女之事而憂慮。如果他真是一個男人,我們根本就不會在一起,但隻因他是妖,而我確知我是不會迷戀上妖物的。
他真地收斂心思,安然住在觀內。時日久了,我們互相熟悉,逐漸能猜測對方的心意。
我曾以為我會如此度過我的餘生,在這桃花林的一角道觀中,與妖相伴終老。但不久後,我便看見了林間的青鳥。
修道之人一生都期盼一見的青鳥,當它出現在我麵前的時候,我知道這是一個期限,我離世索居的日子就要結束,我是真地要離開這個塵世了。
七
我手持錦囊,天南海北地胡思亂想之時,他悄然來到我的身後。雖然是妖,他卻一眼便看穿了錦囊中的寶物。
他拉住我的衣袖,用古怪的神情看我:“你要走了?!”
我不敢看他的臉,心中躊躇不安,為何我會有正在背叛他的感覺?我與他全不相幹,他是妖,而我是一名道姑,根本談不上背叛。我道:“隻要吃了蟠桃,我就會飛升了。”
雖然沒有看他的臉,我仍然感覺到他的臉色陡變,“飛升?你要去做神仙?”
我咬唇,我生命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天。
他卻認真地轉過我的身子,強迫我注視著他的雙眼:“如果你走了,我怎麼辦?”
我呆了呆,這算是什麼問題?我走了,他還可以繼續修行。他似知道我的心意:“為什麼要修行?為什麼一定要修行?難道我們在一起還不夠快樂嗎?為什麼一定要去做寂寞的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