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他問我,我卻也無從知曉。到底是為什麼呢?難道隻因自懂事開始,父母就在不停地告訴我:“雙成,你是董家曆代以來最具仙骨的後人,你一定要得道成仙啊!”
“雙成,世上的情仇愛恨都是虛妄無謂的,隻有修道成仙,白日飛升,才是最終的歸宿。”
“雙成,你一定會成仙的!”
成……仙……!
就算我選擇不吃蟠桃,留在這世間又如何?他是妖,千年不死,青春永駐。而我卻是一個普通的人類,我會老會死去。他現在仍然陪伴我,因為我還年青,當我老去以後,他一如現在,是年青英俊的男子,又該如何去麵對一個鶴發雞皮的老婦?
而且,他畢竟是妖啊!我是修道之人,怎麼可以妄想與妖長相廝守?連產生這樣的想法,都是卑鄙無恥的。
我固執地盯著他的眼睛:“不要試圖阻止我成仙,你也無法阻止。如果你還想見我,就繼續修行,也許有朝一日,你也可以成仙。”
他幽黑的雙眸黯淡了下來,我分明看見他眼中一閃而逝的絕望之色。我知我說得絕決,但如果不這樣,我又怎能斷了他的念頭?
他咬牙,嘴角重新牽起一抹嘲諷的笑,這樣的笑容,自他與我相處後,便已經消失不見了。“你便那麼想要成仙?”
我用力點頭,隻覺體內似有另一個自己在指揮著我的行動,心意與身體背道而駛,但我卻選擇視而不見。我必須要這樣做,我不能留在人間變老變醜。至少我不能讓他看見我變老變醜的那一天。
他仰天長笑:“好!好!好!”他連說了三個“好”字,“我偏不讓你成仙,我偏要把你留在人間。”
我冷笑,“你要如何留我?”
他眼中首次露出凶惡的光芒,“我要毀了蟠桃。”
我輕蔑地笑:“你不是我的對手!”
他的臉色逐漸變青,“再試試吧!”
他身上的妖氣迅速膨脹,我吃驚地發現,原來他一直刻意隱瞞著自己的妖法。那麼上一次,他是有心讓我?
妖氣重了,我開始看清他的本來麵目,原來他是守宮之妖。這種獸生來便身具靈異,難怪我感覺到妖氣之中帶有祥光。
我撥劍,全神以待。他的氣勢如此淩厲,他是真地動了肝火。會怎樣呢?動起手來便難免有傷亡,他會殺我嗎?
我的念頭方動,他已經搶先出手。雙手十指生出尖長的利刺,向我襲來。我閃身避過,揮劍反攻。他這一次與上次不同,隻攻不守,說是要毀去蟠桃,卻象是要一下子將我殺死,方才解恨。
我終於明白他畢竟是個妖。說翻臉便翻臉,不複花前月下的溫柔。
我咬牙,不得不使出全部的道法,如果不這樣,我可能立刻便死在他的利爪之下。纏鬥許久,我逐漸力弱。我畢竟隻是十六歲的女子,而他卻已經不知修行了多少年了。
他的嘴角又牽起那抹嘲諷的笑:“把蟠桃給我。”
我固執地搖頭,如果他一直軟語相求,也許我會忍不住心軟,但他卻選擇用這樣的方式。我雖然修道已久,卻無法改掉個性倔強的惡習,他越是逼我,我便越是不願依他的心意。
他皺眉,咬牙切齒,“成仙便那麼重要?”
我也咬牙切齒,“就是重要,至少比你重要得多。”
他一滯,眼中絕望欲死,低聲道:“原來我在你的心裏是無關緊要的。”
他終於用出了他全部的力量,桃林之中落英紛紛而下,許多桃花因我們的打鬥而零落於地,踐踏成塵,不複枝上香骨。
他瘋了一樣向我撲來,全無章法,胸前破綻盡顯。我的劍向著他的胸口刺去,如果他繼續向前,我們便兩敗俱傷,他的十指插入我的身體,而我的劍亦刺中他。
這樣也好,同歸於盡,便不必選擇,少了許多苦惱。
他的爪堪堪抓中我的身體,卻驀然停了下來。他一停下來,便真地停下來,再不移動分毫。而我的劍亦在他的胸臆間,我已經能夠收發自如,一感覺到他停下來,我的心裏瞬間便做出了選擇。我可以停下來不傷他,我也可以繼續刺下去。若我停下來,接下去我會做什麼?我再也不會離開他,寧願做一個妖身邊慢慢老去的尋常婦人。我不能如此,我絕不可如此。我咬牙,劍仍然刺下去,刺入他的胸口。
劍是好劍,即使刺入血肉之內,也全無阻礙,遊刃有餘,輕輕在心髒旁邊滑過。我畢竟不想讓他死去,但他也會受傷。
我兩人皆凝住不動,他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的臉,淒然一笑,“你便那麼討厭我嗎?”
鮮紅的血自他的嘴角流出來。我的腦海裏一片空白,莫名其妙地想到一個問題。人們傳說守宮是冰冷的動物,連血都是綠色的,其實並非如此,原來守宮的血也是紅色的,溫暖黏稠如同任何一個人的血。
劍刺入他的身體並不深,我隻想讓他絕望。
他卻用力向我的劍撞進來,我錯愕,想要收手已是不及。劍透過他的身體而出,而他與我的距離便近在咫尺。
他伸出手輕輕地撫摸我的臉,低聲道:“既然你討厭我,我寧可選擇死去。成仙又如何?長生不老又如何?如果寂寞地活千萬年,還不如快樂地活一朝。”
我的眼睛開始潮濕,我大驚,我要流淚嗎?不可以,我絕不可以流淚。我是修道之人,絕不可為了任何男人流淚,而他且不是男人,不過是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