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川對個人交通工具充滿了興趣和迷戀。他一聞到97號汽油的味道就興奮,頭發和生殖器發硬。
兩個客戶在店裏等王川,一個地產營銷商,一個驢友俱樂部的資深經理,他們等他半天了。客戶爭先恐後地和王川談愛車改裝的事。地產商了解手動模式的改裝。資深經理關心從60公裏到120公裏在3擋時加速能不能在7.6秒內完成。還有一大堆客戶電話,都是找王川的。
王川平時不開電話,除了突然心慌,打電話問傅小麗有沒有閃著腰,有沒有缺氧的感覺,或者回到家後,記起要向徒弟叮囑些什麼。老板威脅過王川幾次,如果他總是不開機,他的飯碗會有問題。
對老板的話,王川一笑了之,這種話說一次就夠了,他不能老讓老板從南山攆到寶安把他死拽回店裏。他沒什麼,老板可是明星店的業主,不該給中小企業聯誼會臉上抹黑。
那輛闖了禍的“戰斧”停在修理廠中,徒弟測試過幾遍,發動機脾氣還在,挺不耐煩。王川不知道問題出在哪兒。道奇“戰斧”突破了一切個人交通工具的常規思維模式,這個結合了裝飾派藝術和極端動力的小家夥和所有的道奇產品一樣,在炫耀自己挑戰和觸摸生命邊緣的哲學,它可沒有那麼好侍候。
“和道奇一起去看看你生命的極限在哪兒。”徒弟沒看生命的極限,心有餘悸地看了一眼自己被怪獸咬破的牛仔褲。“這話不是我說的,是特萊德?克裏德,克萊斯勒設計部副總裁。”
“你不是第一次看到它。”王川不滿意地說徒弟,“我沒說你的褲子。別那麼沒出息。”
“我還是說了。喔!哇!”徒弟像所有的道奇派一樣誇張地叫道,衝師傅飛一下眼。“老實說,昨晚兩個砂輪廠的北妹給我電話,我一個都沒理。陽痿了,都是它惹的。”
王川不陽痿。他一直保持著激進的動力,屢敗屢戰。他不信老天會讓他絕後。他偏要證明給自己看,不做14%中的一個。他覺得自己就是一輛老而彌堅的“戰斧”,堅守激情,極端到不回頭。
北大生殖科說,傅小麗不屬於內膜異位,輸卵管也沒有堵塞。王川知道這個,他十年前就知道。他還知道傅小麗沒有排卵障礙、多囊卵巢、傘端功能受限、婦科炎症,那些愁眉苦臉的女人們有的問題她都沒有。王川帶傅小麗到婦幼保健院和中西醫結合醫院做過微創診療,每年一次,十年不間斷。他熟悉動態子宮輸卵管造影術、分子生物檢測技術、STORZ宮腹腔鏡診療的一切程序。北大說得對,傅小麗是內分泌紊亂。
王川覺得沒有白交三百元、請一天假、看一次北大。專科不是神話,有時候綜合技術更接近發動機問題。他甚至覺得傅小麗是故意病的。她不咳嗽,夜裏不起來喝水,怎麼知道問題來自內分泌紊亂,而不是一大堆別的毛病?
王川把徒弟支開,他需要一個人麵對“戰斧”。他們可以去修理店隔壁的港貨店學習生活常識,或者去馬路對麵的客家食屋泡湖南妹。
他開始檢查“戰斧”的蝰蛇動力。那是小家夥的靈魂藏匿地,它的全部激情都來自它。蝰蛇動力是所有真正的動力狂熱者的麥加,它為人類的極限速度而誕生。他不是可憐自己。他的極速潛能沒有人了解。他從來沒有從尾氣彌漫的賽道上退下來過。但他的確對把一台功率驚人的發動機塞進一副鐵殼這樣的超常思維困惑不解。
他想,這太像他了。
他細心調試按鈕,對儀表給出的數字感到困惑。他知道內分泌紊亂來自什麼,他有手藝,他的薪水不低。他是深圳最好的機械師。他能把一輛被撞得四分五裂的SSC重新送上廣深高速,並且像廣告中那樣,讓所有的交警攔下它,向它敬禮,和顏悅色地對車手說,對不起,您超速了,請允許我和您的車合個影。他想過讓傅小麗辭工,在家休養一年,哪怕半年。他供得起她。他得把她供好。他明白動力保養和維修的重要性。但誰幫他養三個老人、一個讀書妹、另一個讀書郎?
“我老了。”有一次傅小麗哭著對他說。
“你不老。”他說,站在那裏,手裏抓著一把散亂的麵粉,不安地看她。
“深圳不需要我這樣的人。”她說,“不再需要了。”
“需要。”他安慰妻子,“深圳念舊。”
“念個屁。”她哭著說,“它在高速發展。它停不下來。它誰也不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