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打住,那沒有用。”他低聲嗬斥她,“十萬自衛隊員在那裏,德國和瑞士救援隊在那裏,中國人和美國人也在,全世界最厲害的人都在飛往東京的航班上,有用嗎?”他說,“沒有用。”
他和對方通話的時候,她把水龍頭關小,停下洗碗,一動不動地站了一會兒,再把水龍頭徹底關掉。她把保潔手套脫去,離開廚房,去了起居室。直到他收線,她還在起居室裏。
他走進起居室。她坐在那裏抽煙,眯縫著眼睛,看電視裏自衛隊員把一個老年婦女從汙泥埋了半截的汽車裏抬出來。下一個畫麵,是害怕得大聲哭泣的小女孩,她的媽媽把她緊緊地抱進懷裏,當媽媽的也在哭泣。他在她麵前站了一會兒,說沒事。他說了沒事,沒有接著往下說。她把煙蒂熄滅在人工水晶煙灰缸裏,起身繞過他,去廚房繼續洗碗。
晚上他們吃蔬菜沙拉。他來之前,她買了很多食物,牛排、比薩、冷凍烏骨雞。各種各樣的食物,冰箱裏裝滿了,廚房裏也是。但他們隻吃了蔬菜沙拉。好像他們忘了做其他的。她還是有顧忌,很多顧忌,還是在害怕。她在害怕什麼?如果這一次他沒有來,沒有時間,或者決定不來,她會怎麼辦?她會鬆那口氣嗎?
她曾經提到過一次那個人。不是這一次,這一次她什麼也沒說。是三年前,也就是前兩次。
“他脾氣不好。”她那次突然說。
他停下手中做的事。他記得,當時他在為她修筆記本。她筆記本的電池出了問題。他抬頭看她。她擺弄著一袋水果,荔枝還是什麼的,用廚房剪剪下枝葉,她的臉上帶著一種茫然的微笑,並沒有看他,而是怔忡著看手中的剪刀。他等她說下去。她沒有說,起身離開那裏。他抓住她,然後鬆開手。
“怎麼回事?”他問。
“我去看看窗戶關上沒有,好像下雨了。”她從他身邊走開。
他知道那個男人。一個上市公司的年輕股東,事業遍布亞洲和北美洲,公司總部設在東京,他隻是在報紙和電視上見過他。有幾次是高端財經大會,還有一次是帆船俱樂部舉辦的慈善活動,那是大人物才能參加的活動。他從來沒有機會接近那個人。他曾經有過一個強烈的念頭,想和那個人見一麵。他沒有想好,見了麵之後怎麼辦。他知道他做不到,他脾氣太溫和,這就是他的問題。
NHK恪盡職守,但他們在漸失往常的興奮。他有一種感覺,事情沒有完。也許會沒完沒了。
十六日晚上,她對他說,明天他可以走了。他知道她在說什麼。就是說,她要離開了,回到香港半山的豪宅裏,或者暫時回到華僑城天鵝堡的豪宅裏,關上門默默地待兩天,再開著她那輛黑白兩色車牌的布加迪,從羅湖出境。這一次,他們結束了。
她對他說那句話的時候,他正在為她刷鞋上的泥。他們下午去爬梧桐山,她偏要選擇一條近路,要不是他拽她,她就出不來了。他聽她那麼說,停下來,下意識地朝臥室後麵的露台上看了一眼。一天前,他去了露台,在那裏看到兩張凳子。是起居室餐桌配套的。一共四張凳子,在他到來之前,她挪出去兩張,隻在起居室留下了兩張。
要是那一切都沒有發生呢,會怎麼樣?他的意思不是凳子,他的意思是,如果沒有另外的人,這個世界上隻有他倆,當然這不可能,那就再加一個,最多再加兩個,如果是這樣,他們還會像今天一樣嗎?她會告訴他,他可以走了嗎?
他看她,手裏拿著鞋刷。她坐在沙發上,盤著腿,腿窩上靜靜地趴著她帶來的書。他記得有兩張書簽的,但現在他沒看見。
“我這是在幹什麼?我那顆傻瓜才有的心哪!”她說,然後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