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婆口中便說:“決不與你看!”卻放個空讓他一手拈起,連叫“阿呀”,假意來奪時,被壽兒搶過那邊去。打開看時,卻是他前夜贈與那生的這隻合色鞋兒。壽兒一見,滿麵通紅。陸婆便劈手奪去道:“別人的東西,隻管亂搶!”壽兒道:“媽媽,隻這一隻鞋兒,甚麼好東西,恁般尊重!把綢兒包著,卻又人看不得。”陸婆笑道:“你便這樣說不值錢!卻不道有個官人,把這隻鞋兒當似性命一般,教我遍處尋訪那對兒哩。”壽兒心中明白是那人教他來通信,好生歡喜,便去取出那一隻來,笑道:“媽媽,我到有一隻在此,正好與他恰是對兒。”陸婆道:“鞋便對著了,你卻怎麼發付那生?”壽兒低低道:“這事媽媽總是曉得的了,我也不消瞞得,索性問個明白罷。那生端的是何等之人?姓甚名誰?平昔做人何如?”婆子道:“他姓張名藎,家中有百萬家私,做人極是溫存多情。為了你,日夜牽腸掛肚,廢寢忘餐,曉得我在你家相熟,特央我來與你討信。
可有個法兒放他進來麼?”壽兒道:“你是曉得我家爹爹又利害,門戶甚是緊急,夜間等我吹息燈火睡過了,還要把火來照過一遍,方才下去歇息。怎麼得個策兒與他相會?媽媽,你有什麼計策,成就了我二人之事,奴家自有重謝。”陸婆相了一相道:“不打緊,有計在此。”壽兒連忙問道:“有何計策?”陸婆道:“你夜間早些睡了,等爹媽上來照過,然後起來,隻聽下邊咳嗽為號,把幾匹布接長垂下樓來,待他從布上攀緣而上。到五更時分,原如此而下。就往來百年,也沒有那個知覺。任憑你兩個取樂,可不好麼?”壽兒聽說,心中歡喜道:“多謝媽媽玉成。還是幾時方來?”陸婆道:“今日天晚已來不及,明日侵早去約了他,到晚來便可成事。隻是再得一件信物與他,方見老身做事的當。”壽兒道:“你就把這對鞋兒,一總拿去為信。他明晚來時,依舊帶還我。”說猶未了,潘婆將茶上來。陸婆慌忙把鞋藏於袖中,啜了兩杯茶。壽兒道:“陸媽媽,花錢今日不便,改日奉還罷。”陸婆道:“就遲幾日不妨得。老身不是這瑣碎的。”取了竹撞,作別起身。潘婆母子直送到中門口。壽兒道:“媽媽,明日若空,走來話話。”陸婆道:“曉得。”這是兩個意會的說話,潘婆那裏知道?
且說陸婆也不回家,徑望張藎家來。見了他渾家,隻說賣花,問張藎時,卻不在家。張藎合家那些婦女,把他這些花都搶一個幹淨,也有現,也有賒,混了一回。等他不及,作別起身。明日絕早,袖了那雙鞋兒,又到張家問時,說:“昨夜沒有回來,不知住在那裏。”陸婆依舊回到家中。恰好陸五漢要殺一口豬,因副手出去了,在那裏焦躁,見陸婆歸家,道:“來得極好!且相幫我縛一縛豬兒。”那婆子平昔懼怕兒子,不敢不依,道:“待我脫了衣服幫你。”望裏邊進去。陸五漢就隨他進來,見婆子脫衣時,落下一個紅綢包兒。
陸五漢隻道是包銀子,拾起來,走到外邊,解開看時,卻是一雙合色女鞋,喝采道:“誰家女子,有恁般小腳!”相了一會,又道:“這個小腳女子,必定是有顏色的,若得抱在身邊睡一夜,也不枉此一生!”又想道:“這鞋如何在母親身邊?卻又是穿舊的,有恁般珍重,把綢兒包著,其中必有緣故。待他尋時,把話兒嚇他,必有實信。”原把來包好,揣在懷裏。婆子脫過衣裳,相幫兒子縛豬來殺了,淨過手,穿了衣服,卻又要去尋張藎。臨出門,把手摸袖中時,那雙鞋兒卻不見了。連忙複轉身尋時,影也不見,急得那婆子叫天叫地。陸五漢冷眼看母親恁般著急,由他尋個氣歎,方才來問道:“不見了什麼東西?這樣著急!”婆子道:“是一件要緊物事,說不得的。”陸五漢道:“若說個影兒,或者你老人家目力不濟,待我與你尋看。如說不得的,你自去尋,不幹我事。”婆子見兒子說話蹺蹊,便道:“你若拾得,還了我,有許多銀子在上,勾你做本錢哩。”陸五漢見說有銀子,動了火,問道:“拾到是我拾得,你說那根由與我,方才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