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曾小三自那日別過妻子,出了後門,一徑奔出城外,要取路到五台山去。是日行了二十多裏路,天色已晚,且就一個村店中安歇。不想睡到半夜,忽然發起寒熱來,到明日卻起身不得,隻得在店中臥病。這一病直病了半月有餘,方才平愈。那一日正待起身,隻見城裏出來的人都紛紛地把施惠卿這樁事當做新聞傳說。曾小三聽了,暗吃一驚,想道:“施惠卿不是殺人的人。況我要把妻子送他,已先對妻子再三說過,妻子已是肯從的了。如何今又被殺?此事必然冤枉。我須回去看他一看,不要屈壞了好人。”於是離了村店,依舊入城,不到家中,竟到獄門首,央求禁子把施惠卿帶將出來。曾小三見他囚首囚服,遍身刑具,先自滿眼流淚。施惠卿歎道:“我的冤罪,想是命該如此,不必說了。隻是你何苦多此一番舉動,致使令正無端被害?”曾小三道:“這事倒是我累你的,我今來此,正要縣裏去與你辨冤。”施惠卿道:“斷案已定,知縣相公怎肯認錯?不如不要去辨罷。”曾小三道:“既是縣裏不肯申理,現今新察院來老爺按臨到此,我就到他台下去告,務要明白這場冤事。”說罷,別了施惠卿,便央人寫了狀詞,奔到馬頭上,等候來禦史下馬,攔街叫喊。
當下來禦史收了狀詞,叫巡捕官把曾小三押著到了衙門。發放公事畢,帶過曾小三,細問了始末根由。便差官到縣,提施惠卿一宗卷案,並原呈眾鄰裏赴院聽審。次日,人犯提到,來禦史當堂親鞫,仔細推究了一回,忽然問道:“那商氏丈夫去後可別有人到他家來麼?”眾鄰裏道:“並沒別人來。”來禦史又道:“他家平日可有什麼親友來往慣的麼?”曾小三道:“小的是窮人,雖有幾個親友,都疏遠不來的。”來禦史又叫施惠卿問道:“你平日可與什麼人來往麼?”施惠卿道:“小的單身獨居,並沒有什人來往。
”來禦史道:“你隻就還債吃酒遷居這幾日,可曾與什人來往?”施惠卿想了一想,道:“隻還債這日,曾請一個化緣和尚到家吃過一頓齋。”來禦史便問道:“這是那寺裏的和尚?”施惠卿道:“他是城外寶應寺裏出來募緣修殿的,就在小人住的那條巷口搭個草廠坐著募化。小的初意原要把這三十兩銀子舍與他去,所以請他吃齋。後因代曾小三還了債,便不曾舍。”來禦史道:“這和尚如今還在那裏麼?”眾鄰裏道:“他已去了。”來禦史道:“幾時去的?”眾鄰裏道:“也就是施惠卿遷居這早去的。”來禦史聽了,沉吟半晌,乃對眾人道:“這宗案也急切難問,且待另日再審。”說罷,便令眾人且退,施惠卿仍舊收監,曾小三隨衙聽候。自此來禦史竟不提起這件事,冷擱了兩個月。
忽一日,發銀一百兩,給與寶應寺飯僧。次日,便親詣本寺行香。寺裏住持聞禦史親臨,聚集眾僧出寺迎接。來禦史下了轎,入寺拜了佛,在殿宇下看了一回,問道:“這殿宇要修造成功,須得多少銀子?”住持道:“須得二三千金方可完工。”來禦史道:“若要工成,全賴募緣之力。”因問本寺出去募緣的和尚共有幾個,住持道:“共有十個分頭在外募化。”來禦史道:“這十個和尚今日都在寺裏麼?”住持道:“今日蒙老爺駕臨設齋,都在寺裏伺候。”來禦史便吩咐左右,於齋僧常膳之外,另設十桌素筵,款待那十個募緣和尚。一麵教住持逐名的喚過來,把緣簿呈看,“以便本院捐俸施舍。”住持領了鈞旨,登時喚集那十個僧人,卻喚來喚去,隻有九個,中間不見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