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摸到了門邊,留心傾聽外麵的動靜,然後輕輕按了按門把手,討厭的門吱地響了一下。

“該死的,沒上油!”保爾罵了一句。

從打開的一道門縫裏,在木板床邊,他看見了一雙皮膚粗糙、五趾張開的腳。他又把門把手輕輕一推,門又毫不掩飾地吱吱響了起來,一個睡眼惺忪、蓬頭垢麵的家夥從板床上坐了起來,一邊用手指頭使勁撓長滿虱子的腦袋,一邊破口大罵起來,嗓音是懶洋洋的,單調乏味。等他罵夠了,伸手摸了一下放在床頭的步槍,有氣無力地威脅道:

“把門關上,再往我這兒瞅一眼,看我不揍死你……”

保爾把門掩上了。隔壁的房間裏響起一陣狂笑。

這天夜裏,保爾思緒萬千。他,保爾·柯察金第一次參加鬥爭就很不順利。他剛邁出第一步,就被逮住關了起來,像一隻籠中的老鼠。

保爾坐在那兒,心神不寧、迷迷糊糊地打起盹來了,朦朧中母親的身影浮現在眼前:消瘦的臉上滿是皺紋,那雙十分熟悉、慈祥的眼睛好像在注視著他。“幸好她不在家,要不她多難過啊。”

一塊四四方方、灰色的光從窗口射到地板上。

黑色漸漸隱退,曙光即將來臨。

在那棟古老的大房子裏,隻有一個拉上窗簾的房間亮著燈光,院子裏,係在鏈子上的狗特列佐爾威嚴而低沉地狂吠起來。

冬妮亞迷迷糊糊地聽見母親壓低嗓子的說話聲:

“沒有,她還沒睡,進來吧,麗莎。”

女友輕盈的腳步聲和親切而熱烈的擁抱趕走了她的睡意。

冬妮亞麵帶倦意地笑著說:

“麗莎,你來得正好,我們家裏的人今天可高興呢——爸爸昨天已經脫離了危險,今天一直都安穩地睡著了。我和媽媽幾夜沒合眼,今天也休息了一下。麗莎,快說說外麵的新鮮事吧。”冬妮亞把女友拉到身旁,一起坐在長沙發上。

“啊,新鮮事可多著呢。”麗莎笑著說道,“第一件事,我們再也不用上學了,校委會已經決定給七年級的學生發畢業證書。我開心死了。我最討厭那些代數和幾何!我們為什麼要學這些東西?或許,男生還會繼續上學,不過到哪兒去上學,他們自己都不清楚。現在,到處是戰場,到處在打仗,真可怕!”

麗莎靠近冬妮亞,伸出胳膊摟著她,悄聲而激動地向她講述了發生在十字街口的事情。

“親愛的冬妮亞,你想想,當我看到那個逃跑的人時,我是多麼驚訝……你猜猜,是誰?”

聚精會神的冬妮亞表示不解地聳了聳肩膀。

“保爾·柯察金!”麗莎出其不意地脫口而出。

冬妮亞渾身一顫,臉色已經變得慘白,正用那細細的手指神經質地不住撥弄藍色的襯衫:

“你還告訴了誰?”

“維克托。”

冬妮亞的心緊縮起來,那雙漂亮的眼睛上濃濃的睫毛不安地顫動:“麗莎你什麼都不知道,維克托和保爾一直不和,維克托肯定會告發他的……”

直到這時,麗莎才發現冬妮亞的情緒驚恐不安,為了盡量彌補自己的過失,她緊緊地握住冬妮亞的雙手,問道:

“冬妮亞,你真的很著急嗎?”

冬妮亞答非所問地答道:

“不,也許,維克托沒有我想得那麼壞。”

冬妮亞她們還不知道,當天晚上,維克托就來到了司令部,帶著四個匪兵走進了保爾家。

冬妮亞獨自倚在柵欄上,久久凝望著昏暗的、通向城裏的大路,永遠自由自在的風兒夾帶著潮濕的涼氣和春天土壤的黴味迎麵撲來。遠處,城裏居民的小窗戶滲透出慘淡的紅色燈光。這就是那個令她頓感陌生的小城。就在小城裏,在某個屋頂下,她那生就不安分的朋友是否身陷險境?但願這一夜平安無事!然而不祥的夜色仿佛在暗示著什麼,等待著……好冷啊!

冬妮亞往路上看了最後一眼,走進屋裏。她躺在床上,裹著被子,一直期盼著這一夜平平安安,惴惴不安地入睡了。

一大清早,家裏的人都還在熟睡,冬妮亞就醒了。她急忙穿好衣服,為了不驚醒家人,輕手輕腳地走進院子裏,解開毛茸茸的大狗身上的鏈子,一同進城了。她在柯察金家門口猶豫地停留片刻,然後,推開柵欄門,走進院子,特列佐爾搖晃著尾巴,跑在前麵……

就在這天清晨,阿爾喬姆也從鄉下回來了,他是和他的雇主鐵匠師傅一起乘大車回來的。他是在列車上逃跑之後,第一次從鄉下回來。他扛著掙來的一袋麵粉,走進院子。鐵匠幫他拿下一些零碎的物品跟在後麵。阿爾喬姆走到敞開的門邊,放下肩上的那個口袋,大聲喊道:

“保爾!”

但是,沒人回答。

“把東西放進屋裏去吧,幹嗎愣在那兒?”鐵匠走過來說。

阿爾喬姆把東西放到廚房,進了屋。他頓時驚得目瞪口呆:房間裏亂七八糟,破舊的衣服扔得滿地都是。

“真是見鬼了!”阿爾喬姆轉身對鐵匠莫名其妙地嘟噥了一句。

“確實亂七八糟的。”鐵匠附和答道。

“小家夥跑哪兒去了呢?”阿爾喬姆都快要發火了。

家裏空蕩蕩的,無人可問。

鐵匠告辭後,趕著馬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