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顧欣賞美麗的景致,竟忘了聽電報機的響聲,因而當他從窗戶上收回目光以後,才看到那段電文。在三十二年的報務員生涯中,他第一次不相信自己看到的電文。他反複看了三遍,可還是那句話。老報務員跳了起來,他臉色煞白,轉過頭來,對兩個女同誌驚恐地叫道:
“列寧逝世了!”
偉人逝世的噩耗從敞開的房門悄悄地溜出了電報房,颶風般迅速闖進了車站,衝到暴風雪中,在鐵路沿線和道路岔口盤旋,然後,隨著一陣寒流,鑽進了機車庫那扇半開的大鐵門。
報信人滿身是雪,正喘著粗氣,用低沉而悲痛的聲音又說了一遍:
“真的,同誌們,列寧去世了……”
人們默默地聽著這位聞名於世的偉人逝世的消息。
機車庫裏擠滿了人。他們分別從四個大門往裏擠,當這座巨大的工廠被擠得水泄不通時,有人在悲痛肅穆的氣氛中開始講話。
講話的是區黨委書記:“同誌們!全世界無產階級的領袖列寧逝世了。我們黨遭受了不可彌補的損失——那位締造了共產黨並教育全黨同敵人進行毫不妥鬥爭的人永遠離開了我們。黨和無產階級領袖的逝世召喚它的優秀子弟加入到自己的隊伍裏來……”
哀樂聲響了,幾百個人脫帽致哀。十五年來從未流過淚的阿爾喬姆也感到喉嚨哽咽,那有力的肩膀也顫動起來。
鐵路工人俱樂部的四壁似乎承受不住那麼多人的擠壓了。外麵嚴寒刺骨,門口的兩棵雲杉被雪覆蓋著,掛著細長的冰柱。但是,燒得正旺的壁爐和六百人的呼吸卻使大廳又悶又熱,黨組織正在這裏召開追悼會。
大廳裏沒有通常的喧嚷聲和談話聲,巨大的悲痛使大家的嗓音變得沙啞,談話的聲音很輕,幾百雙眼睛裏流露出悲哀和不安的神情。聚集在這裏的仿佛是一群失去了領航員的船員,富有經驗的領航員給狂風巨浪卷到大海中去了。
一種令人壓抑的沉寂漸漸籠罩了整個大廳。
追悼會結束後,黨委書記站起來,宣布了一樁事:“有三十七名工人簽名請求大會審議他們的入黨申請。”接著,他就宣讀了那份申請:
敬愛的黨組織:
領袖的逝世號召我們加入共產黨的隊伍。我們要求在今天的會議上審查我們的申請,並接受我們加入列寧的黨。
在這簡短的幾句話之後是兩行簽名。
當第一個在申請書上簽名的人走上講台時,大廳裏頓時鴉雀無聲。
在戰爭年代曾經勇敢地跳下機車,砍下德國人頭顱,誓死不把敵軍送到戰場的火車司機波利托夫斯基講著自己的經曆,無法抑製內心的激動。
“……同誌們,我還能說什麼呢?從前工人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大家都知道。當牛做馬一輩子,老了淪落成叫花子。唉,說實在的,剛剛鬧革命那會兒,我覺得自己已經老了,又有家庭拖累,對入黨這件事不太在意。雖然兩軍交戰時,從來沒幫過敵人的忙,但也很少參加戰鬥。對抗敵人統治的時候,我也跟黨員們一塊領導大家鬧過罷工。往事不值得一提了。偉大的列寧同誌去世了,我們永遠失去了我們的朋友和保護人。我再也不說年紀大之類的話了。對於我們的黨,就應該像列寧同誌一樣奉獻自己的生命直到最後一刻。我不會說話。我隻想保證一條:我跟定我們的黨組織了,絕不動搖!”
老司機倔強地點了點那白發蒼蒼的頭,灰白眉毛下麵的目光十分堅定,當他離開講台時,已經通過了大家的審核,成為一名黨員了。
“阿爾喬姆,說說你的經曆吧!”黨委書記說道。
剛才老司機站過的地方,換上了阿爾喬姆的身影。這個鉗工不知道該把他那雙大手往哪兒放才好,他不停揉著那頂大耳搭的帽子。阿爾喬姆感到不知從何說起,他不習慣對著眾人發言。他感到他無法將一生的經曆統統講出來,也從來沒有體驗過這種滋味。
“我母親生了我們四個。”阿爾喬姆開始說。
會場裏靜靜的,六百個人注意傾聽著這個技工的講話。他身材高大,鷹鉤鼻子,濃眉大眼。
“我母親給有錢人當燒飯女傭人。父親我不大記得了,他和我母親合不來,經常喝得爛醉。我們跟母親過。養活那麼多張嘴,對她來說可真不容易。東家除了管飯,一個月隻給她四個盧布。就為了這幾個錢,她起早貪黑地幹活。我算走運,在初小念了兩個冬天,學會了看書和寫字。九歲那年,母親實在沒有辦法,隻好把我送到一個小鐵廠當學徒。沒有工錢,白幹三年,就隻能混口飯吃……
“這家小工廠的老板是德國人。起初他不想要我,嫌我太小,但我長得挺結實,母親又把我的年齡虛報了兩歲,這才收下了。我在這個德國人那兒幹了三年,什麼手藝也沒有教我,隻讓我幹雜活,打酒。老板經常喝得爛醉如泥……一會兒支使我去拉煤,一會兒又差我去拉鐵……老板娘把我當成她的小奴才,叫我替她倒尿盆,削土豆。他們動不動就用腳踢我,就這麼個德行。隻要有一丁點兒不如老板娘的意,她就打我幾個巴掌。因為她男人常常喝醉,她就向所有的人出氣。這種時候,我就從她那兒衝到街上,但又能去哪兒呢?向誰去訴苦呢?母親遠在四十俄裏以外,再說我也不能在她那兒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