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江南三月，這一場春雨，桃花開了，粉粉的落滿枝頭，那園子裏兩個小女孩，站秋千邊那個不過十一二歲，烏鴉鴉的頭發，穿著淡黃色襖子，眉目似畫，年紀雖小，卻是個美人胚子。坐秋千上那個還小些，皮膚如牛奶一般雪白，眼睛卻如黑水銀一般，雙頰粉撲撲的，十分可愛，眉間帶著稚氣，嬌憨動人，唯獨那頰邊有一胎記，紅豔豔的，蝴蝶形狀，更添可愛。
那秋千上小姑娘名叫越秀麗，秋千邊的叫越鴉霜，兩人本是姐妹，隻不過秀麗是越知府越照正房郭氏所出，鴉霜不過是姨娘的女兒，兩人在越家身份自然不同。
秀麗脆生生說：“姐姐，你也來蕩會兒秋千。”
鴉霜哼了一聲：“你來推我，夫人自然要怪我了，我可不敢。”她說話雖然酸溜溜的，其實和妹妹感情還好，知道秀麗單純嬌憨，斷然不會去向她母親告狀，否則她也不敢說這些話兒。
本來隻隨口發脾氣，鴉霜這麼一說，卻觸動自己心事了，也沒心情和秀麗再玩兒，就這樣走了。她獨個兒坐在河邊，看著那清清河水，忍不住想：“別人說我阿娘是個大美人兒，可惜紅顏薄命，可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呢？聽說她月為貌，花為腸，無事也會悲傷，常常對花歎氣，對月流淚，爹爹愛她如珠如寶，可是她死了，卻留我在這兒做奴才。”
那郭氏待她刻薄，因她母親生前受寵，人死之後，一口怨氣隻出在這幼女身上。
想到了悲傷處，鴉霜眼裏流了兩行淚水，連忙用手擦去，自言自語：“鴉霜，你別那麼沒骨氣，哭有什麼用，你哭死了，豈不是趁了別人心意？”她瞧著清清的河水倒影：咬牙切齒說：“等有一日，我一定揚眉吐氣，不叫別人看低了。”
她小小年紀，心裏發誓，竟然十分堅決。
鴉霜咬咬嘴唇又想：“夫人心腸歹毒，可又很會做麵子功夫，在爹爹麵前，顯得十分賢惠，更對我親近極了。我向爹爹告狀，反而顯得我的不是。何況爹爹信了又如何？大房刻薄我這庶女，雖然顯得不賢惠，終究不能將她休了，一來二去，吃虧的也隻是我。我也隻能裝成蠢笨的模樣，親親熱熱叫她，斷然不能露出半點怨恨，隻好像真十分尊敬她。可惜我和秀麗年紀差不多，為什麼她那樣好命，我卻受這樣的委屈？”
她心裏癡癡想了一會兒，又想到：“夫人對我雖然刻薄，妹妹卻是很好。隻不過她終究要長大，和她娘是一條心，我又算個什麼？以後那些酸溜溜的話兒，對了妹妹，也不要胡說，否則傳到夫人耳朵裏，算起總賬，那可不得了。”
鴉霜年紀雖小，可從小受那種種刻薄，一顆心兒卻仿佛有九個竅，聰明伶俐，頗有心計。
她揉揉衣服角兒，本欲回去了，那水麵嘩啦一響，竟然冒出一個人來，嚇了鴉霜一跳。那人抓住她的足腕，死死的不放，鴉霜腳腕上本來鬆鬆套了一個腳環，銀子打的，她急著掙脫，加上女孩子腳腕纖細，鞋子一落，那玉足從環中滑了出來。
鴉霜心中驚恐，一時渾然不覺。那人本受了傷，被鴉霜踢了幾腳，倒在地上就不起來了。鴉霜本欲喚人，隻是心中好奇，大起膽子，將那人的身子翻過來，瞧了他一眼，原是個俊秀少年。那少年年紀也不大，最多大她一兩歲，臉蛋俊俊的，衣服雖然汙穢，可料子卻是上好。
鴉霜忍不住摸摸他的衣襟，那衣上縫了一塊美玉，玉質溫潤，一瞧就知道價值不凡。瞧這少年樣兒，身上有刀劍傷，定是遇見山賊，所以才身受重傷。這院子裏活水是從外麵引來的，那少年不知怎麼的，竟然飄到自己麵前。
“這煙州附近竟然有這麼囂張的山賊？”鴉霜心中這般想。
她本想立刻叫人，可心眼兒靈活，這少年看起來出身不俗，要是驚動了家裏人，自己也討不到什麼人情，莫若自己偷偷照顧他，給他看好傷。以後說起來，隻推年紀小，不懂事，不敢驚動人，功勞卻誰也分不走。
心中打定了主意，鴉霜便沒叫人了。她揀起繡花鞋，重新套在足上，那落在少年手中的銀環，她一時卻忘記了。既然決意救人，自然要先給這個少年找一個安置之處。這附近有一間小小柴房，平時少有人到，鴉霜便準備將那少年拖到那裏。
少年雖然不是很重，鴉霜將他拖到那裏，也很費一番力氣。
看少年傷得很重，鴉霜決意去弄點傷藥。越家自有藥房，鴉霜盤算著怎麼弄一點。她私下存了私房錢，約莫有四五兩，鴉霜將銀子捏在手裏，一到藥房，就拉著管事的李媽媽走到一邊說話。
李媽媽笑道：“霜小姐，你有什麼要緊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