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鴉霜聽著青燕呼吸綿長,該是睡熟了,於是滅了燈,偷偷提起了準備好的籃子,悄悄的出去。那薄紗燈籠透著光,昏昏暗暗,鴉霜一路小心,避開那巡夜的家丁,到了柴房,合了門,心裏才鬆了口氣。
那籃子裏裝了些吃的,是她偷偷拿來,眼見那少年還在,鴉霜心中一安。那少年眼睛閉著,看起來還在昏迷,隻是肌膚顏色倒不是最開始那麼難看了。
鴉霜嫌蠟燭在燈籠裏,不夠光亮,於是將蠟燭拿出來,捏在手裏,湊到了少年身邊去。那燭光之下,少年臉蛋越看越俊秀,眉目烏亮,仿佛珠玉。鴉霜臉紅紅的,她靠得近了,那蠟燭滴下一滴滾熱熱的蠟水,正好滴在了少年臉上。
鴉霜吃了一驚,手慌忙之間,將那蠟燭弄落在地上。那少年臉蛋被蠟油一滴,低低□□了一聲,竟然醒了,眼見周圍黑漆漆的,忍不住出聲:“這,這是哪裏?”
那火折子沒帶身上,一時點不了蠟燭。鴉霜隻怕他驚呼出聲,惹來別人,連忙撲過去,伸手將他按住,又恐怕按疼了他,手上力氣輕輕的。鴉霜口裏說:“你不要亂叫,這是我家,是我救了你,要是別人來了,將你看見,我可要吃罪不輕。”
少年驀然感覺自己身上撲上一個溫軟軀體,聞著她的發香,心中撲撲一跳。他從小養尊處優,家教甚嚴,還沒有這麼和女子近近的接觸過,臉兒一下子就紅了,好在周圍漆黑,鴉霜也看不到。他聽鴉霜的聲音,是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心裏的驚懼消失了,慢慢的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也不知怎麼的,少年隻感覺這黑暗中的少女,那口裏說出的話,自己是萬萬不能違背的。
鴉霜初時情切,也還不覺得什麼,等回了神,才發現自個兒這樣很不妥當。那少年醒過來後,她反而有些害怕,吃吃說:“你好好養傷,我明兒來看你,帶了些吃的,你餓了就吃吧。”
她逃跑一般離開,回到房間,青燕還在瞌睡,一直沒有醒,她吐吐舌頭,躺在床上睡了,卻突然想到,自個兒還沒不知道那少年名字。鴉霜打了個哈欠,模模糊糊的想,明天去問也來得及。
次日清晨,鴉霜早早起身,一如平時,先向郭氏請安,才能去用早飯。
她心裏想:“還是先去見見秀麗,說我有事兒,免得她等我。”
到了兩個人常去的秋風亭,秀麗見到她,向她招手,脆生生說:“姐姐。”她身邊還有個女孩子,眼眉間有點傲氣,穿著石青色的衫兒,和鴉霜差不多大。
鴉霜一見那個人,心裏就一沉,那女孩子是寧府的小姐,名緋玉。那寧緋玉年紀小,心眼兒傲,本來看不起這姨娘生的姑娘,見著鴉霜,冷冷哼了一聲,突然臉蛋一紅,瞧著一眼桌子上的字。
那石桌上擺著雪白的宣紙,上麵寫了詩,墨跡還未全幹。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
之子於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
之子於歸,宜其家人。
這詩是青國民間流傳,亦不知是哪一位野人所做,寧緋玉愛那詞兒華美,記在心裏,一時難忍,就寫給秀麗瞧瞧。那裏麵有少女閨中待嫁的心情,她這樣的小姐寫出來,不大好看,尤其讓鴉霜看見了,寧緋玉臉蛋一紅,羞惱極了。
突然又想到,鴉霜是個不識字的丫頭,那詩讓她看了,也不明白什麼意思,她心中一鬆,可憤怒又生,恨鴉霜衝撞了自己,不免尖酸說道:“秀麗,有個俗人來了,今兒咱們姐妹就不玩了。”
鴉霜心中生氣,她雖然機靈,可也不大明白寧緋玉這轉轉折折的心事。她也看見寧緋玉寫在桌子上的詩,隻有一兩個字不認得,可那些字分開來認識,合起來卻不知什麼意思。
鴉霜心裏想:“不就是嫌棄我是庶出,又不認識字嗎?”
那越家的姑娘,到了六歲,也該認識字了。郭氏也不知從哪裏尋一個算命先生,給鴉霜看相,隻說她麵相妖嬈,不合識字,隻該讓她渾渾噩噩,否則必造一段冤孽。郭氏就以此為借口,不許鴉霜認字讀書。
鴉霜心裏暗恨,麵上卻不露出來,隻裝作沒甚興趣讀書,獨秀麗和她很好,偷偷教她認字。兩個人時常在秋風亭裏偷偷聚會,鴉霜隻恐怕郭氏知道,然而心中又覺得,若是能讀書認字,就算被發現了,讓郭氏打罵,她也毫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