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照舊到七裏溝旁山坡之上,對著初升起來的太陽,苦練目力。到時,天還未亮,疏星殘月,仍點綴著大片天空,隻東方天邊微微現出一點紅影。跟著,日輪漸漸冒出地麵,朝霞散綺,好看已極。
這正是夏天空氣最清新也最涼爽的時候。嶽飛照例蹲著一個騎馬式,麵對朝陽,默數那隨風轉動的竹圈。開頭陽光一點也不刺眼,不消片刻,那輪紅日由地平線上漸漸升起,放射出萬丈光芒,映得東半天都成了紅色。嶽飛業已看慣,仍不怎樣,那三個竹圈也早數過了三百。數到後來,那伏天的太陽,仿佛億萬銀針也似,斜射過來,光芒耀眼,強烈已極。嶽飛經過多日苦練,有了經驗,知道練時不能勉強,稍微覺著眼睛有些刺痛,便避免和太陽直對,或是合上眼睛一會再數;雖不像以前那樣橫來,但因百日期近,格外用心。等最後一次數完竹圈以後,覺著當天又有長進,打算少停再試一下。
無意中把頭一偏,先瞥見相隔不遠的地麵上,現出兩個又長又大的人影,正往自己身前移動。抬頭一看,由東麵野地裏走來兩人,相隔還有十來丈。因是背著日光對麵走來。太陽又剛升起不久,人還未到,人影已先投到了地上。目光到處,首先認出內中一人是李正華,另一人也似見過。揉了揉眼,定睛一看,不禁大喜,原來另一人竟是那日射雁時所遇的老者。忙即站起,待要迎上前去,忽又瞥見左側人影一閃,一個身穿黃葛布褂的少年已由旁邊崖坡上縱落,向來人飛馳而去,又是一個常見的熟人。隨聽正華高呼:“賢侄快來!”
等到走近,剛剛行禮,還未開口,正華已先笑說:“這位就是你朝夕盼望想要拜師的周侗老先生!”嶽飛這一驚喜真非同小可,忙即跪倒,口稱“老師”。周侗一手拉起,連說“孺子可教”,隨令和那少年相見。嶽飛早認出那是周侗之子周義,連忙行禮,叫了“師兄(!)”!
周義笑說:“師弟真肯下苦,我奉家父之命,見了你麵,故意不理,前後一年多了,真怪不過意的,你千萬不要見怪。”嶽飛已然明白,非但周侗父子有意磨練他的誌氣,最近半年,連正華也都參與在內。心中歡喜,感激不盡!急切間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周侗對周義笑說,“有話到家再談,你那些師弟們還都等著跟他見麵呢。”說罷,老少四人一同轉身,順崖坡繞過柳林,往周家走去。嶽飛同了周義,跟在二老後麵,走不幾步,忽覺周義暗中拉了一下,剛一停步,想問何事。
周義低聲悄說:“嶽師弟,我真愛你極了。當你風雨無阻,連大雪寒天也必去我家門外聽讀書的時候,我們真恨不能把你當時接了進去。因家父說,一個能成大事業的人,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再多受一些折磨苦難,才能有望,這才遲了多半年。他老人家看似中年,實則年已六十五了,所收徒弟並不多,像你這樣暗中考查最久才收的還是頭一個。莫以為他老人家心腸狠,對一個未成年的幼童全無憐惜;若非格外看重,想把平生所學,連文帶武和他所知道的山川險要、關河形勢,一齊傳授給你,他也不會這樣了。去年臘月底,我和楊再興師兄柳林比槍,回去不多一會,家父便回了家。我們再三代你求說,家父知道你家貧苦,已打算和你見麵,就便送些銀米。李四叔恰在此時來訪,二位老人家一商量,又改了主意。先由李四叔教你讀書,隨時考查你為人心性,等家父試驗出你的恒心毅力,然後收你到門下來。我每天清早,也去那邊崖上練功,不過練的方法不同,藏處你看不見罷了。你練得怎麼樣,我雖看不出來,隻見你從來沒有絲毫懈怠。有時看出你眼睛疼得厲害,又不便在這時候見麵,心真代你著急。回去又向家父說了。他老人家第二天一早便趕了來,一直看到你練完才走。我見他臉上神氣很高興,知道無妨,才放了心。家父教射箭,單是目力就要練習上一年。這一百天隻是頭段,你居然忍受勞苦,不怕艱難,人還沒有進門,就這短短不到一百天的工夫,先把那百步穿楊的目力練好,真叫人佩服極了。”
嶽飛見周侗父子對他那樣熱情,自是感激非常。老少四人還未走到周家門口,眾學生已迎了出來。周侗把手一揮,陪著正華先走進去。到了書房,正華先請周侗坐好,命嶽飛正式行禮拜師,並與眾同門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