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興這一槍,本是虛實兼用的招式,先還打算手下留情,虛點一下,然後看事行事,等比過一陣再行施展,稍微占點上風就停。不料事情出人意外,見槍尖離嶽飛左肩不過三四尺光景,轉眼就非刺中不可;本心不願傷他,還未來得及把勢子收住,就這心念微微一動,瞬息之間,猛瞥見嶽飛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突閃精光,仿佛具有一種威力,自己連人帶槍,已在人家目光籠罩之下。
再興想起周侗平日所說,忙想收勢,一團籮圈大的槍花已迎麵飛來!剛暗道一聲“不好”,手中一震,“啪”的一聲,手中槍已被嶽飛的槍絞碎了二尺來長一段,虎口震得生疼!隨聽周侗笑說:“這還不算,你們兩個重新再比。老二快給他們換槍!”周義忙取了兩枝槍,分給嶽、楊二人。
嶽飛先未留意,正覺著原槍長短稱手,經周義一指,才知再興的槍雖被絞碎,自己手中槍盡頭處也快折斷。忙將新槍接過,悄問:“我沒想到把槍絞斷,楊大哥會怪我麼?”周義笑答:“焉有此理?”周侗已把再興喊到麵前說:“你二人力量差不多,槍法還是你的熟練。不過嶽飛應戰沉著,目光敏銳。你被他全神照住,又不該輕看人家年幼,才吃了虧。這回再比,你卻不能大意呢。”
再興連聲應諾,見嶽飛紅著張臉,有些不好意思神氣,忙說:“我們兄弟時常比試,誰勝誰敗,都沒關係。我沒想到你的手勁會那麼大。這回再比,恐怕我還是要輸呢。”
嶽飛忙答:“小弟如何能比大哥?”話未說完,再興已縱向對麵,橫槍相待,連說了兩個“請”字;微聞周侗歎了口氣,也未理會。因再興又在喊“請”,剛把手一拱,再興已舉槍刺來,隻得一舉手中槍,迎上前去。
這兩人一個是家傳本領,人又好勝,先前一念輕敵,吃了一點虧,覺著丟人,一心想要挽回顏麵;一個是聰明刻苦、肯下工夫,隻管無師之學,一招一式都從平日細心體會苦練而來,又認定不是再興對手,步步留心,槍無虛發,因此占了便宜。
二次上場,再興先還在自信心盛;後見嶽飛雖是守多攻少,但是變化無數,應付自如;所學明是周侗傳授,偏又多了許多意想不到的解數,上下進退,使人莫測,微一疏忽,便非敗不可。心裏一緊,便把全身本領盡量施展。二人打了一個難解難分,連周侗也在旁誇起好來。
雙方打到了半個多時辰。再興見嶽飛越來越勇,自己用盡心力,想占一點上風,竟辦不到。一時情急,虛晃一槍,倏地回身,雙足一點,往斜刺裏飛縱出去。本意這回馬槍是家傳殺手,敵人隻一近身,便非吃大虧不可。哪知人剛縱起,便聽腦後風生!斜陽返照中,一條人影已跟著縱將過來,剛暗道一個“好”字,待要回槍刺去,說時遲,那時快,再興剛將手中槍連身側轉,嶽飛的槍業已到了身後,槍頭往下一蓋,“噠”的一聲,再興槍頭首先著地。如是真正臨敵,敵人就勢再來一槍,便非受傷不可。
再興情知勝敗已分,隻得紅著一張臉,笑說:“我真輸了。”
嶽飛本未再攻,也紅著一張臉答說:“大哥讓我。”
再興走到周、李二老麵前,喊了一聲“世叔”。周侗麵色微微一沉,說:“你的槍法應該比他好,為什麼會輸呢?”再興不敢回答。
周侗隨向眾人說:“按再興槍法,差一點的人決非他的對手,隻是他求勝心切,氣浮了些。嶽飛六合槍法雖未學全,但他心靈手快,又能采用別的兵器之長,加以變化。最可喜是始終氣定神閑,目力敏銳,先占了不少便宜。這都是他平日勤敏用功,不怕苦,肯用心思而來。剛一拜門,我便叫他當眾比試,就為的是教大家看看,天下無難事,隻怕有心人!多用一分心力,便有一分的收成。無論何事,千萬自恃不得。輕視旁人和粗心大意,都非給自己找麻煩不可。遇敵而驕,氣已先浮,對方卻以全力應付,專攻他的短處,他就有十成把握,也要打個對折。再要不知人家深淺,就要吃大虧了。知己知彼,兵法首先要有自知之明,連自己都不知道,如何能知道人家呢?老覺著自己還差,事情又非辦非學不可,才能臨事不懼,好謀而成呢!不論多大的盆缸,都有一定的容量,稍微加一點水,就溢出來。可是世間上所有的水,極大部分都往海裏流,幾時聽見說海滿到裝不下水的?所以自滿的人無異自絕於人,長進兩個字更談不到了。平心而論,再興的功力實在比嶽飛強,他兩次比輸,都由於輕敵自滿。嶽飛卻是如臨大敵,惟恐有失,全神貫注在對方身上,又無僥幸求勝之念,即此勝敗已分。加以再興又粗心了些,沒有看出嶽飛那些解數是從哪一種兵器變化而來,當然休想取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