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飛看出詔旨暗示各路宋軍全撤,使其孤立,並還要斷他的糧餉。再若抗命,甚而要以叛逆問罪,不禁慨歎道:“我軍十年苦戰的心血,難道就廢於一旦了麼?”來使當然也是一個糧餉,路遇萬俟卨,已受了指教。隻將詔旨宣讀,一句話也不多說,便告辭而去。
嶽飛剛忍住悲憤把人送走,還未回轉;遙望前麵塵頭起處,有二十來騎飛馳而來。臨近一看,一員神武(禁軍)軍統製手舉一麵金牌,帶著二十名盔甲鮮明的校尉,同騎快馬,做一窩蜂馳到,同聲呼喝:“嶽飛速接金牌詔旨!”
這類金牌,上有“如朕親臨”的詞句,從不輕發。照例隨行校尉都帶有刑具枷鎖,無論文武大臣,稍有違抗,來人便可將他當時斬首,或是鎖拿問罪,死活憑來人一句話,絲毫沒有商量。
嶽飛剛聽來人麵傳聖旨,將金牌接過。前麵塵頭又起,又是一員統製帶著二十名校尉,捧了金牌飛馳而來,除立逼班師外,別無話說。總算昏君奸賊還有顧慮,來人隻是虛張聲勢,並未帶刑具,校尉的刀也未亮出,隻在營外喊了一陣,說“聖意已定,元帥三思”,便相繼縱馬馳回。
嶽飛和眾將自然萬分憤慨。剛同回到營內,談不到幾句話,金牌又到。來使所說還是那一套,說完就走,更不停留。嶽飛二次回營,還未坐定,張保忽報,朝廷不知發下多少金牌詔旨,就要到來。嶽飛見眾將都是滿麵怒容,有的直恨不能把金牌打碎!忙攔道:“不可如此!且等接完金牌再作計較。好在方才回奏,隻說容我熟計而行,非到萬不得已,仍照預計行事便了。”
話未說完,王橫來報,第三次金牌相隔隻有二裏之遙。嶽飛想了一想,命在營外設下香案接旨,索性接完金牌再說。剛率眾將走到營外,遙望前麵果然又來了好幾起,都是一員統製帶領二十名校尉,一隊接一隊走馬燈也似飛馳而來。接旨時,雙方問答仍和先前一樣,當下又連接了四道金牌,等接過金牌,送往裏麵供起,又有金牌相繼馳來。
這一天之內,先後接了十二道金牌。未了三道並還帶了刑具和刀斧手。不過來使為嶽飛和全軍將士正氣英名所懼,隻管耀武揚威,都是虛張聲勢。傳完詔旨,交過金牌,便即馳去,誰也不敢作威作福。
嶽飛接完金牌,天已入夜。休說無暇商計軍機,連飯都沒顧得吃。覺著費了無數軍資民力和十年苦戰的心血,忽然廢於一旦,自是萬分悲憤,忙召集眾將和黃機密、於鵬等幕僚商計。牛皋、張憲等大將都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先把中原收複,奪回燕雲,再向朝廷請罪,我等死而無怨。”
談到天亮,嶽飛隻聽眾人說話,時而低頭沉思,時而起立往來走動,極少開口,忽然慨歎道:“朝廷既連發下十二道金牌,已是無理可講。若不奉命,非但軍糧器械決無後繼,甚而還要以叛逆的罪名加在我們身上。如今各路將帥已全撤兵,我們這一支孤軍,外有強敵,內有權奸,豈不成了腹背受敵之勢?以前兵少,還可取敵之糧以供軍用。此時兵多,敵人又與奸臣勾結,知道軍中缺糧,戰時堅壁清野,攻少守多,退時縱兵焚掠,野無青草。中原百姓久在敵騎蹂躪之下,偽齊劉豫搜刮已空,他們隻管心依故國,有如望歲,無奈力不從心,哪有餘糧供應大軍!以目前形勢而論,後無援兵,尚不足慮;糧食缺少,卻是致命一傷。還有最可慮的是兩河百萬忠義之士,每日引頸苦盼來歸。視此忠義奮發,固是令人感佩,但那起義之處,多半近在他們鄉土,地均分散,各自為謀。以前憑山據險,結寨自保,已不免於飽受饑寒;如今所占州郡,地方殘破,無糧可取,又多成了一支餓軍。新近來投的幾支義軍,均因敵人退時焚掠一空,實在不能存活,不得不將所得城邑舍去,轉戰來投。若非沿途百姓把勉強藏留度命的少數糧草傾囊相贈,正不知途中要餓死多少!兩河義軍人數這樣多,他們一麵熱望著能與我軍會合,收複中原,雪恥複仇;一麵卻又以為我軍一到,一切都可如願以償。其所望於朝廷者甚大,而朝廷已與他們的想望背道而馳;其所望於我軍者甚多,而我軍則無以為應。一旦渡河北進,這百萬義軍定必紛紛來投,聞風繼起者更不知有多少。有何良策,妥為安置?他們什(十)九起自田間,能與敵人相抗,使其疲於奔命,全由多年苦戰、出生入死中磨練出來。攻堅襲敵,是其長所;軍規營伍,多非素習。既不能因為內有一些烏合之眾,沮其忠義之氣,不令來歸,又不能因為軍資缺乏,使其枵腹殺敵,置之死地。一個處置不當,將要大失人望而貽無窮之患!使將來收複中原,更多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