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手感喟道:“溫前輩,您在武林中是出了名的仗義好漢,就是為了幫人療毒治傷,才讓‘老字號’誤會,被迫離開嶺南;盡管溫門的人對您有誤解,但江湖上哪個好漢不為您喝彩?今日您隱姓理名,但隱不了一顆奇俠壯烈心,埋不了一副大好英雄骨!”
溫老頭雙目失神了一會兒,竟合了起來,就像用一雙眼袋來代他看著鐵手似的,半晌才歎了一口氣,道:“那是以前的我。我做了那些事,給趕出家門,而今我也後悔得緊。英雄骨?俠烈心?現在我隻求我行我素我孤我僻我開心我是我地活著,就別無所求了。我既不惹事,也不怕事,但也不把事情掮上身。過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當年金戈鐵馬,魑魅縛人總慣見,隻輸在:覆雨翻雲手!而今我隻窮年憂柴米,富貴學風流,如此而已!你看我一身的病、一口的痰,一臉的風霜,我連自己都治不好,卻是如何治她!”
濟時肯殺身
鐵手還待說些什麼,卻聽那邊龍舌蘭又“哎”的一聲,知道她又感覺到疼痛了,登時失卻了說話的心情。
溫八無見鐵手六神無主的樣子,伸手摸了自己眉毛的邊角,道:“你還是凝神點吧,鐵捕頭,大敵當前呢!我先喂她服幾朵‘想容花’。讓她先止了痛、穩了脾性再說。”
他吸了一口氣又搖搖頭道:“不容易啊。一個如花似玉如玉似花的女人,”他指指麵頰又說,“這樣挨一刀,還能為你說話,已是很不錯的了。難怪你心懸於她。”
鐵手苦笑了一下,忽而道:“慢著。”
溫八無頓住。他的人頭很大,手卻很小。手裏拿著幾朵枯幹的花。
溫八無問:“怎麼?”
鐵手道:“您…您剛才不是說有‘四方鼠’嗎?那是治創靈藥,要是跟‘想容花’一道和著服了,豈不更見功效?”
八無先生嘿地一笑,“你知道我是哪一門出身的?”
鐵手道:“嶺南,老字號,溫家。”
八無先生又問:“我們‘老字號’又分成了幾派,你大概也聽說過吧?”
鐵手答:“分四派,即活字號、死字號、小字號、大字號,分別是解毒、下毒、藏毒、研毒四派,其中以死、活二字號的人手最為鼎盛,高手如雲,而您就是‘死字號’中的大老供奉之一。”
八無先生咧出一口黃牙,算是笑了一笑:“你說對了,我是下毒的,不是解毒的,我怎會有‘四方鼠’這等稀世解藥?你找
我也沒用,要找找溫六遲去。剛才我以‘崩大碗’解‘殺手和
尚’下的‘小披麻’、‘大披風’之毒,也隻是以毒攻毒、用毒解毒而已。‘崩大碗’實是嶺南一帶的一種清熱解毒的涼茶,我借此名開這店,小欠又用此名來為你們祛毒,一切隻是因緣巧合。你別把羅刹當菩薩,別將老鼠誇成了老虎,別把放毒殺人的當做解毒救人的,別把我這個什麼都沒有的溫某當做是千手千眼救災救難的觀音大士。我不想讓你失望。”
他這些話,都是向鐵手說的。
他控製聲量極佳,也不見得他如何刻意把語音壓低,但鐵手肯定除他之外是不會有人聽見的;對方就像把聲音折成一截紙筒尖角似的,角端隻往自己耳裏傳—而且隻是左耳,鐵手發現連自己右耳都聽不見溫八無的語音。
他的右耳當然不是聾了。
—而是這顢頇、滄桑的老頭兒隨口發聲,已隱露了一手絕世內力。
鐵手自然也明白他的深意:話隻是說給他聽的。
—對方顯然亦不願影響龍舌蘭的心情。
所以,八無先生過去讓龍舌蘭服藥的時候,龍舌蘭又問起:“我的傷會不會好?會不會結疤?結了疤會不會很難看?”
溫八無的回答隻是:“你先歇歇,別傷心,也別擔心。你想快點好,快點複元,快點皮光肉滑的,首先就要平心靜氣,多休息最重要。”
才說了不久,龍舌蘭真的昏昏欲睡。
敢情在這天裏她已折騰夠了。
況且她也真的喝了不少酒,流了不少血。
當她真的睡過去之後,鐵手發現小欠遙遙地看著她:不知在觀察她那一張睡著了像恬美嬰兒一般的臉,還是那一道帶著刀傷的容顏?
鐵手見龍舌蘭那長長黑黑彎彎翹翹的睫毛仍微微顫動著,知她尚未睡熟,也不敢驚擾,隻對溫八無說:“‘想容花’有麻醉的藥性吧?”
溫八無吃了一驚。
不是因為鐵手話裏的意思,而是因為鐵手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