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她說下去:“鐵二哥不是濫做好人,枉縱不法之徒…喲…他身上有‘平亂塊’大可先斬後奏,前懲後報,但他絕少這樣濫用過職權,哎喲!…他一向堅決認為,他是捕快,應該將歹徒捉拿逮捕,繩之於法,但無權濫用私刑,殺害人命,在審訊判決方麵,應押解到官衙刑司依法偵辦才是—啊,好痛哇…而不是憑一己好惡,要殺就殺…媽呀痛死我了…他認為縱十惡不赦之徒,都應予之改過自新之機,而不是像你,見人殺人,見敵殺敵,見—啊喲,怎麼這麼痛!我不說了!”
她本來不痛了,但一說起話來,牽動臉肌,傷口牽扯,就痛入心脾了。
她邊痛邊說邊忍邊叫,令鐵手感動不已,小欠也十分訝異,隻冷笑道:“好吧,隨便你怎麼說。反正,他是忠的,我是奸的,他做的都是好事,我做的都是壞事—這樣總可以了吧?”
龍舌蘭卻忍不住駁道:“…話不是這樣說的…你這說法也忒小氣了…哎喲!好痛!”
那老掌櫃又發出一陣嗆咳,他竭力扭過頭去,不想唾沫星子沾到龍舌蘭的顏麵,但手裏指間本拿著已抹上了“顏彩”要在龍舌蘭傷口上塗的筆尖,也就凝在平空顫抖不已,這一下子,不但是鐵手,連同傷痛中的龍舌蘭,都感覺到這老頭有病。
—而且還病得頗重。
他們等溫八無咳完,正想說些什麼,但溫老頭一口氣才回過來,已先發(話)製人:“我的大小姐,我的大小姐,我替你蘸藥塗傷,你就歇一陣子,少與人吵可好?要不,這傷口可是給你自己扯寬掀闊的了。”
龍舌蘭忍著淚問他:“我的傷,能不能好?”
八無先生隻嘀咕道:“這隻是小傷,不礙事的。”
這時,陳風塵已與高大灣匆匆下山,隻剩下麻三斤在替那伏屍於澗中店裏的十二名殺手和兩名殺手頭領“料理後事”。另外十名殺手一早已逃之夭夭。“父子三殺手”中的賈風流已死在龍舌蘭懷劍下,賈中鋒已為麻三斤布袋裹住,賈風騷著了陳風一掌,死狀不會比狗口大師好看,至於“母女殺手”仍軟倒在那裏,誰(至少他們的同僚)也沒來救他們。
麻三斤要“料理”的事,除了要點清屍首之外,還要把仍活著的三名“悍匪”,那對母女和“父子三殺手”的“老父”賈中鋒點穴捆綁,準備押解回衙嚴辦。
龍舌蘭還想追問溫八無,但那老頭已喃喃道:“還得加幾點‘四方鼠’才能止血生肌。”
說著就過去櫃台後的那一排抽屜中翻找,卻打理出兩個小包袱,看起來像要遠行多於去治療眼下的傷者。
鐵手卻看似漫不經心,實則非常有意地挨近櫃台,打量溫八無一麵苦苦椎心地咳嗽著,一麵打點包袱的形勢,鎖眉支頤略作估量;那姓溫的老頭也不避忌,照樣收拾細軟,似渾沒把這鐵二捕頭瞧在眼裏。
鐵手隔了好一會兒才說話,開口叫了一聲:“前輩。”
溫掌櫃的隻顧收拾,沒理會他。
鐵手還是把話問出了口:“您可以把龍姑娘的傷治好嗎?”
溫八無又咳地吐了一口青青藍藍的痰,說:“小傷,小意思,死不了的。”
鐵手進一步問:“她好得了嗎?”
溫八無垂著眼皮隻看他包袱裏的事物:“這種傷是要不了命的。”
鐵手索性把問題挑明:“她臉上會不會留下疤?”
溫八無這才放下了手邊的活,用兩隻又大又黑的眼袋(鐵手乍看還以為是眼睛,隨後才察覺那其實是一對黑眼圈兒)望定鐵手:“你才第一天出來跑江湖?”
鐵手搖頭。
溫八無風:“你沒挨過刀子?”
鐵手道:“有。”
溫八無又問:“你沒流過血”
鐵手道:“當然有。”
溫八無再問:“你沒見過傷口?”
鐵手答:“常見。”
溫八無橫吊著他那雙黑眼袋,吊著眼看著鐵手,道:“你說,臉上一道這樣的刀疤,會不留痕印?能不留痕印?何況,她臉嫩得荷花似的。”
鐵手急得冒汗:“所以,才一定要前輩出手救她。”溫八無冷哼道:“我不是已在治她的傷了嗎?”鐵手道:“我希望前輩妙手回春,讓她臉上不留刀痕。”溫八無怪眼一翻:“我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她與我非親非故,我為何要幫這個忙?”
鐵手道:“你幫她,就是幫我,我一輩子都感激你的幫忙。”
溫八無嘿嘿笑著:“我幫她忙?她幫你忙?你幫我忙?你們是你害我我害你,還是你幫我我幫你?你們這一回上殺手澗來,殺個不亦樂乎,我讓那大脾氣的小夥計出手亮相受盡了累,這地方躲不下去了,這會兒便要收拾行囊腳底抹油遠走高飛了。你們害得我這崩大碗開不下去了,這還害我不夠嗎?我憑什麼還要幫你們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