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況,”小欠充滿自信地道,“不錯,‘破碎空虛’,趕盡殺絕,冠絕天下;可是,我跟他對上過一次,他雖沒敗,可我也沒死。”
八無先生止住了咳。
他的眼睛非常黑暗,令人感覺到十分荒涼。
外邊的夜,在瀑流飛瀉聲中,更顯死寂,且漫著一股奇特的荒涼!
這時候,溫絲卷的語音,仿佛又蒼老了二十年:“也許你說得對。人不該總做自己應付得來的事,也不該一生隻做對的事。隻不過,你們都是我的朋友。我這一生裏,有那麼多的敵人,卻隻有這麼少的朋友,我不想少了你。”
說到這裏,他似乎有些哽咽,然後隻說了三個字:“我走了。”
隻聽一人沉聲道:“慢著。”
這般好的朋友。
這次製止他離開的人居然是鐵手。
鐵手這時才吸盡了一口氣。
他開始吸氣的時候,小欠與溫八無已開始對話。
他們的對答雖有針鋒,但大抵跟鐵手曾先後各自與陳心欠、溫八無作過的對答接近:雖各抒己見,但都是旨在激勵對方,持誌不懈,亦以此自勉。
小欠和八無先生說了好幾句話,鐵手才吸完了一口氣。
—可見他的真氣極為綿長。
連這樣隨意一吸氣,小欠和溫老掌櫃的都感覺出來:此人內息,已到了驚世駭俗但又深藏不露的地步了。
鐵手像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問:“先生是說:一線王已練成了‘破、碎、空、虛’這‘四大皆凶’的絕世內功?”
八無先生目光閃爍,兩顆寒星似的眼珠幾要閃越出大眼袋來:“不錯,一線王已練成了破神、碎功、空大、虛法這幾大要門。”
鐵手長籲了一口氣。
長長的。
他剛才吸了一口氣,就一直沒換過氣,他說話時也閉著這一口氣,而今才緩緩籲了出來。
八無先生反問,“怎麼了?你對他有興趣?”
鐵手苦笑:“世叔要我留意這個人。”
溫八無倦倦的臉上呈現了難得一見的尊敬之色:“諸葛先生?
便是有他在,查叫天在京師時才不敢太無法無天。”
鐵手點首道:“是的。世叔說我的內力練得還可以,但若遇上一線王,隻要他已練成了‘破神’和‘碎功’,我就不一定可以了…然而他連‘空’、‘虛’二要門也練成了!”
溫絲卷又從厚重如繭的眼皮內觀察鐵手,像一條會分析局勢的狗:“他可是權相蔡京眼前火紅過的人,而今派在外邊為蔡京立威巡駕,跟朱勔為虎作倀,你們說起來還是共事朝廷的同僚,你們就算不同一鼻子出氣,還能左眼瞪右眼珠子麼?”
鐵手坦然道:“我跟查叫天,是大道朝天,各行一邊,且道不同不相為謀!”
溫八無還未答話,小欠已叱了一聲:“好!”
八無先生望望挺直如一把出鞘怒劍的陳小欠,又扭頭過去看看恢宏似一把人鞘古劍的鐵遊夏,神情就似一條皺眉沉思的狗,然後笑咧出一口黃牙:“你們兩人,該是朋友,不應是敵人…”
說到這裏,忽而一陣嗆咳,哢啦哢啦的,像塞了一支筆兩根骨頭在喉頭,好一會兒才喘定,向鐵手問:“你要對付查叫天?”
鐵手搖著:“我不對付誰,但若要讓我見著他行不義之事、殺無辜之人,我便不管他是什麼王,也要讓他知道王有王法,誰犯了法誰就得伏法。”
八無先生這時的表情就像一頭在大戶人家門前充滿哲思的銅獅:“你剛才一呼吸間,已用上‘一以貫之’的調息法。難怪你年紀輕輕,在內功上已臻巔峰,我看你在平常談話、睡眠、吃喝間都練功不輟,自然比任何修練者都更加進境神速了。這是興趣、誌業與生命共一呼吸、同一進退了。—你卻看我內功如何?”
鐵手略一尋思、坦然道:“我初以為先生以毒稱絕,但剛才先生隨意發聲,我卻隻有一隻耳朵聞得,單是這份內力,便是傳說中的‘心無掛礙’的內力修為,別的不說,光是這門內力,我便遠難莫及。”
溫八無道:“你是不練這一門,不是練不了。不過,我內力還算不錯吧?但我這一肺腑的痰,一喉嚨的咳,都是拜查叫天一掌所賜。你的內功修為在同儕已無人可以匹比,但要比查叫天,隻怕還差了一截。”
他用手一比:“一大截。”
鐵手忽問:“您待會兒就要離開這兒了?”
八無先生道:“這兒已泄底了,我自然不能留了,也不想陪你們這一夥人玩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