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手道:“我自知內功一味剛宏,隻怕不足,故常與柔物如水者相互激發,以取並濟之效。”
八無先生道:“我聽說過你有幾場生死大戰,都運用了水流與內功二者剛柔合並以製敵。這是你內功元氣陰陽相濟的好處。不過,查叫天的內功,依然非同小可,已臻化境,返璞歸真,隻怕你仍非其敵。”
鐵手沉凝地道:“敢問一聲,先生可是著了查天王的‘破神功’?”
八無先生臉露痛苦之色:“不,還有‘碎大法’。”
鐵手動容道:“他竟已把‘破碎神功’都練成了?!”
“不止。”溫八無一陣劇烈慘咳,咳得全身似給抽幹了氣,要塌下來了,他好不容易才勉強撐住,吃力地說,“他的‘破碎空虛,神功大法’無一不練成,無一不練至登峰造極之境地。”
這麼少的朋友!
鐵手聽了之後,陡然靜了下來。
然後他在吸氣。
深深地吸氣。
—他吸氣是為了使自己鎮定下來?還是所聽到的訊息太令他震愕了,以致他要藉吸氣來讓自己有充分的冷靜來吸收消化這撞擊?抑或是他聽到了“破碎空虛”,便無話可說,隻能吸氣而已?
鐵手一時說不出話,小欠卻在旁冷哼道:“‘破碎空虛’,也沒啥了不起。”
溫老掌櫃的眼袋一翻,一對眼睛居然也翻出了精光四射,黑白分明:“他的武功縱不致天下無敵,但以他身份之尊,在朝廷威望之隆,卻仍未給逸樂酒色淘虛了身子,光是這點來說,一生經曆過大起大落,一身武功早已大成大就,享盡大富大貴,手握大權大威,出入大搖大擺,名聲大隆大震,為人大奸大惡,出手大開大闔,人稱之為‘十六大’而不名之,也有道理。”
“‘十六大’又怎樣?”小欠冷冷地道,“在我心目中,決不及一個八無先生。”
溫掌櫃一笑:“我是一無所有,他是夫複何求。”
小欠眼如電眉如劍:“我看您是以退為進,以無勝有。”
溫八無掮起了他那兩口包袱,道:“他是一世夠運,才情蓋世,武功卓絕,冠絕天下—我不如他。我佩服他。我的好處是量才適性,隻我行我素,獨行其是,我不如他,也不傷心,我始終是我,我到底有我得意之處。我不與他鬥,但也不與他同流合汙。”
小欠冷笑:“不同流,他也不一定放過你。”
溫八無侃侃自若:“我用不著他來放過。他在,我走;他來,我去。他要高人一等,我便不與他平起平坐。他若目中無人,我正好不如藏拙。”
小欠目光似激出了劍花:“你讓惡人惡,形同作惡無異。”
八無先生道:“我隻是不爭。他隻管行其惡,我行我所善。”
小欠厲聲道:“你是自己不爭,故天下莫能與汝爭乎?”
八無虛虛地一笑:“因為普天之下,人來來去去都隻數十荏苒,成成敗敗得得失失都隻一生,有啥好爭的?”
小欠厲聲道:“你逃避?”
溫八無無所謂地一笑:“人進我退,到頭來一轉身,可以獨我在眾人的前頭,誰曉得?天知道!”
小欠道:“你怕他!”
八無先生這次的一笑化做一聲咳,沒答話,隻望向遠遠的、沉沉的、黑黝黝的山頭。
他那種“你且管說啥都好,我還是做我自己”的態度,更激起了小欠的銳氣:“你怕他,我可不怕他。”
八無先生這回倒忍不住勸了一句:“他的‘破碎空虛’,人又稱為‘四大皆凶’。遇上他最好是友非敵,要不然,隻怕要變成‘活不了死著走’了。你劍法雖高,但遇上他那樣子的人,隻怕就像一根針刺進了一所空房子裏,渾不著力。黃蜂隻有性命攸關的一支針,我希望看見你長長命命地斷斷續續地做許多事,而不是激激情情地轟轟烈烈地一次為一件大事而死。”
八無先生說得誠摯,但一說完了,就咳,咳個金星直冒,整個人曲蜷抽搐得像一隻遇上沸水的蝦。
小欠看著他,仿佛在他身上看出一條路,而這條路正大風大雨,且遠得永遠走不完。
他的眼神就像這麼吐露著:寂寞與不平。—寂寞是詩。—不平似劍。—寂寞與不平就是使人激發出詩和劍的奇彩異藝之生命源泉。
“你說錯了。我要對付他,不是因為我能對付得了他,而是因為這世上一定要有人來對付他這種人,所以我才要對付他。”小欠一字一句地說,而且每一個字都像用劍在石板上刻下來一般尖銳、深刻,“如果你說對了,我對付不了他,但人在世上總不能天天隻做自己應付得了的事,總要讓自己有機會去承擔一些對付不了的事和人,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能應付!對方是不是真的就那麼不好對付!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