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至深時,燈火明黃。微亮的屋內,有人安靜地坐在床畔低頭看信。一隻飛蛾晃蕩著撲向油燈,落入燈油,攪起幾道輕煙,引得燈火劈啪作響,明黃色的燈光泛起點點火星不住搖曳。
燈光兀自搖曳,落在留字的信紙上,投下明黃得稍顯晃眼的亮色斑紋。祁山放下手中信紙,眼神怔怔地望著虛空某處。思緒糾結如紙上繁雜亂舞的墨字。信是陸塵寫的,內容很簡單,但意思不簡單。祁山從頭到尾看了三遍,確認那個惹人厭的家夥並不是在開玩笑。
『這個悲劇全因我與小叔二人而起,我很抱歉。我會償還,但不是現在。好好活著,等我找你。』
這便是全部的內容。寥寥幾筆中描繪出的事實卻沉重仿佛村北那座石山,將他生命中的一切碾壓得支離破碎。祁山眼角極顫,不得不接受已經發生的既定事實,沉默地收起信紙,開始整理行囊。
呼。祁山吹滅燈火,屋內陷入漆黑。片刻以後,房屋大門被打開,漫天月華傾地,刺鼻的焦味挾在空氣裏聞之欲嘔。祁山的視線從勾月下降,看到霜白的月光裏成堆的灰與骨。寒風凜冽而至,無盡飛灰乘風而起,紛揚著彌漫天空。勾月迷離,群星黯淡。
北境的山風,載著村民的餘燼,承著過往回憶,帶著爺爺臨終時的囑托倏然撲麵而至,然後遠去,在不知哪裏的地方化作一縷清涼的晨風。
忽而一抹純白現於群山背後,繼而一輪驕陽魚躍而起,轉眼之間黎明布滿天空。祁山站在村口迎著冬日,在晨風中輕聲開口:“你的命是我的,在那以前……不準死。”
……
天光明媚,藍天之上,白雲如絲,分外美麗。陸塵在半途離了大道,轉進小路上悠悠然走著。
昨夜初識,陸塵覺得世界清晰了許多,天空明朗了許多,就連路旁草叢間初凝的晨霜也是比起以往要來得通透。一夜疾行,絲毫沒有影響他的精神。陸塵隨意地邁著步伐,心緒內斂刻意控製著自己的吐納呼吸。天地元氣順著呼吸通入肺腑滋潤五髒身骨,陸塵聽著天地之間悠長的脈動,作著拙劣的修行。
靖陽的老先生沒有傳授陸塵靈修的修行法門,隻是在臨別時際提了一句:修行即是以念通靈,感悟天地呼吸,攝取元氣壯大自身。
陸塵與蓮的心念早已相通,而關於老先生口中的天地呼吸,他在昨夜天地的氣息環繞下整整飄了一個時辰,已經對此熟悉親切之至,是以不需要特別地耗費心神冥想感悟。那麼剩下的就隻有攝取天地元氣壯大己身了。
這恰好是個隻需長久堅持的體力活兒。陸塵在月色與蓮的陪伴下走了一夜,想了一夜,也嚐試了一夜,終於在無數次失敗後成功學會不被外物所擾地隨著天地間的脈動吐納元氣。也許與世間其他修士的修行法門相較之下,這種自行領悟的土法子稍顯笨拙了些。但對於自幼便不分冬夏地打熬身體的陸塵來說,不論效率如何,光是能夠修行,那就已是莫大的幸福了。
更何況這種法子土則土已,卻能無時無刻地修行。
“蓮,該歇歇了吧。”陸塵察覺到前方不遠處嫋嫋升起的炊煙,頓時覺得腹中饑餓難耐。正要喊上妹妹加快腳程,然而四下裏一瞧,卻不見蓮的蹤影。
“我在上麵——”俏皮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陸塵聽到這話頗為無奈地捂住前額頭痛不已——來到世上不過兩日光景,這丫頭愈發的調皮了。
“快下來,前麵有個小鎮,我得進去吃點東西休息休息……”陸塵抬頭,看到細嫩如玉的蓮足,看到少女紅裙輕擺,看到裙底一閃而逝的神秘棉白**。他驀然瞪圓了眼,麵色騰起一片通紅。
“快……快下來。”陸塵急忙低頭,無比尷尬地催促仍舊在自己頭頂飄來晃去的妹妹。
“咦——”蓮輕輕落到陸塵的肩頭,偏著腦袋看著兄長,眸中笑意盈盈。
“哥哥你偷偷看我**!”少女像是發現獵物的小狐狸般,揚起嘴角,示威似露出一顆虎牙輕笑道。
“怎麼可能……再不下來揍你哦。”陸塵悶道,氣海深處不自覺地真氣上湧,頭頂蒸汽嫋嫋如升起的炊煙。
“好嘛好嘛,看就看了。我又不會生氣。”蓮噘起絳唇嘟囔一句,然後機智地在兄長抓狂之前化為一道赤芒倏然消失不見。陸塵看著鎮上炊煙,默然無言以對。
晨風自南而來,帶著清粥糯米特有的醇香,寧靜的鄉間小徑上徒然響起一聲如雷般腹鳴。
“誒——”陸塵無奈地長歎一聲,調整呼吸,平息心神,感受著元氣的脈動,再次悠悠然拾起腳步,朝著擁有美味早餐的小鎮前進。
小鎮很小,不過百十戶人家,三門糧鋪,兩攤雜貨,一間客棧。陸塵嗅著糯米粥特有的清香一路尋來,終於在客棧門前停下腳步。客棧不大,外表相當樸素,一樓是用餐的大堂,二樓是供人留宿的廂房。客棧後淌著一條小溪,溪水淙淙,靠著溪流的一頭炊煙嫋嫋而起,那是客棧的廚房,清美的粥香便是從那處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