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肚子氣,想不到讓老白幾句話就衝洗得七七八八了。
愛下象棋的朋友們知道,殺局中有一種叫“悶殺”的,把“將”或“帥”活活悶死在宮中。我這回就像被人“悶殺”一樣可憐兮兮的。事情是這樣的:我近日寫成了一首詩,今天在報上刊出來。我當然很高興。可這高興持續不到五分鍾,便被詩中出現的幾個錯字撞擊得粉碎──活活把我“悶殺”。
就在這個關鍵時刻,老白幽靈似的來到我的跟前,見狀問我:“你怎麼啦?氣成這樣子……”
“你看!”我把墨味還刺鼻的報紙攤在桌上,讓他讀讀我的“大作”。
老白讀得十分認真。然後說:“這詩很好嘛!”
“好你的……”於是,我請他讀讀錯字多的一段:十分想你,想你紅紅臉龍,黑油油改發,煙雲繚繞淡淡香味,禁起透明青夢“很好嘛!寫得真棒!”老白就是這性兒,他一點兒也不幫我出氣。我急得想踢他一腳,卻忍住了,說:“你是真的傻還是裝傻?短短五行詩句,就錯了四個字,你說,是可忍孰不可忍?”
“怎麼回事?錯這麼多?”
我壓下性子,逐句給他指出來:第二句,“紅紅臉龍”,“臉龐”錯成“臉龍”,糟透了!
第三句更離奇,“散發”,錯成了“改發”,我的天!煙靄居然會改人的頭發!最後兩句,你看,“焚起”,變成了“禁起”,“禁”什麼、“起”什麼呀?“透明清夢”,卻又成為了“透明青夢”,夢有青色的嗎?……我想老白一定會受我感染而暴跳如雷,哪知他依然無動於衷,似笑非笑地說:“你氣什麼?我說呀,錯得太好了!正是這些錯,把你這首詩的氣質與內涵,以及造型美、音樂美等,都提高了。
‘臉龍’是什麼意思,誰管得著!‘紅紅臉龍’,那含義,要多深有多深。至於‘改發’和‘禁起’,多美的詞彙!而夢的顏色,古人早就說是有的,黑色的夢、桃色的夢並不少見,你寫上‘青夢’,豈不又另有新意……”
我正想奮起駁斥,老白又說了:“我說呀!再過幾十年幾百年,後人讀到這些妙句,夠一些專家忙碌的。那時候,會有一篇又一篇的專題論文出現,‘臉龍探索’啦,‘改發佳話’啦,‘夢之青’一論二論三論啦……”
這一來,果然把我的悶氣掃除了好多。接著,他說:“李商隱一句‘錦瑟無端五十弦’,至今人們還在疲於探索、考證、試解。你又何必為那麼幾個字詞發急呢?”
虧得在這關鍵時來了個老白,把差不多要把我肚子爆裂的悶氣,用一席話衝洗得幾乎盡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