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讓小侄孫牽著,一手扶著拐杖,一步一顫地來到了河邊。
河邊很寂靜,幾乎沒有一個人影。
這周遭的物事,早已變得難以辨認了。唯有這河邊一角,景觀依舊,連那輕風徐拂中的鮮甜氣息都依然未變。
樹木似乎少了許多,顯得淒清。
一棵老榕樹,向老人招手。
老人走向老榕樹,伸出手,輕觸它的長長氣根,就像當年他輕觸她的秀發。
……老人歎了氣,扶著拐杖,讓小侄孫牽著,一步一顫地依依惜別了垂著長髯的老榕樹。
好多年好多年以前的一個傍晚,他依約佇立榕樹下。透過榕樹飄垂的長髯,他望向河邊的小路。
四下分外落寞,小路更顯得荒涼。夕陽的餘暉已然收斂,成群的鳥兒也各自歸巢。
四下更加寥寂。他望向輪廓模糊的河邊小路,豎起耳朵聽聽是否傳來了她的腳步聲……沒有任何足音,沒有任何人影……夜幕終於罩下。
他依依不舍地告別了長髯垂地的榕樹,似乎聽見榕樹為他輕輕歎息。
……那一晚,別了老榕樹。從此,他再也沒能與她相見。
原先約好一同奔向那青年人夢寐以求的理想國土,去縱情歌唱,去自由飛騰,去獻身偉大事業。
他,獨自負著怨懟與沉痛,深藏著失落與悵惘,告別了哺他育他的湄江水,奔向未來。
輾轉多方的一封信,接到手時,他已是兩個孩子的爸爸了。寫信的她,也已有了三個女兒。他完全理解她的苦衷,想象得出她的處境,同情她的無助與遺憾,當年她是被父母逼著遷走避開他的。他複信,說,一定會回來看她,會回到當年常聚遇、常依偎細語的榕樹下麵,回到那遍布他倆的足印的河沿,回到錄存著他倆呢喃相訴的草叢間……
老人讓小侄孫牽著,手拄拐杖,顫顫然離別了曾經深情撫愛過他和她、也曾經與他和她一起陶醉如夢的老榕樹……小侄孫聽見他長長一聲歎息,他聽見了老榕樹在夜風中長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