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往者往矣(1 / 1)

飛機抵達樟宜機場,已是暮色蒼茫。

校友會秘書長老何搶過我的旅行袋:“歡迎!歡迎!歡迎前來參加校慶五十周年紀念。”把我帶進一家餐室,說:“喝杯咖啡再一起接香港來的李超。第七屆的,你應該認識。”

李超!怎麼會不認識,雖然一別半個世紀,我相信一見麵還可以認出來。我第六屆(1947年)高中畢業,他是隔年第七屆,新加坡淪陷時期,曾經一起患難。那段往事,一輩子不會稍忘。

李超和我被招待住進酒店同一室。

話匣子一打開,滔滔不息。直至老何派人送來剛出爐的校慶特刊,才告暫停,分頭翻閱。

“這是什麼話!”老李猛然喊起來,“你看,這是什麼話!”指著《懷念林文偉》一文:“稱他作烈士,活見鬼!”

我們不會忘記,當年我們兩人一同遭受日本憲兵的毒刑,出賣者正是林文偉其人。

林文偉比我高一級,在校中是人所共知的活躍分子,時時帶油印報刊到校暗暗分發,有時也給我與老李。日寇的走狗認出林文偉,抓他進了憲兵部。林文偉供出了老李、我,還有兩個同校同學,四人同一天被捕。

文偉死在日本憲兵部。他招供出手下所聯絡的人,是被拷打出來的。打一陣,招出一個,再打一陣,再招出一個,再打再招。他出賣同學以求保命,終於賣出了自己的命。

老李與我被判參加抗日活動罪,入獄三年。另外兩人,年紀比我們更小,才十四五歲,各判入獄一年半。說起來,我們都比文偉堅強,沒有向敵人招出任何一個抗日分子。我們受酷刑受拷打,但反而沒有文偉所受那麼慘重。

校慶紀念活動結束後,正收拾行李準備歸途。有個六十出頭的人來訪,說是秘書長老何介紹前來的。

他是林文偉的兒子──林思偉。正想問,文偉死在日本憲兵部,哪來的兒子?他先說了,他父親讀書時有個童養媳。他此來是想請我們給他講他父親當年怎樣英勇犧牲的。

他想寫篇文章紀念從未見過麵的父親,他自小崇拜的英雄。

我沉思……老李開口了,顯出抑不住的氣憤:“我們是被他……”我急忙搶截:“我們是被──是比他遲一點被抓進日本憲兵部的……文偉死在憲兵部。”

思偉告辭後,老李責問我:“為什麼不讓說出真相?”

我說,過去的一切由它過去吧!死者死矣,又何必要他的下一代替他受良心的譴責呢?他取名思偉,他何等的懷念一出世就不見麵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