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希金坐在車裏抽了好幾枝煙。遠處高樓上的大鍾清越地敲響了八下,那鍾聲穿透他的耳膜,變得雜遝而淩亂。雖然這種辦法已經屢試不爽,可對待薛明這種“清水正夫”,還是沒有太大的把握。思來想去,思維就有些混亂。他摸出一枚分幣,擲起來合到掌心裏,這才扔了最後的煙蒂,做出了最後的決斷——行與不行,必須試一試,大不了挨一頓收拾,罵個狗血噴頭罷了。
廣場正好位於薛明和六叔兩家之間,隔出了兩個不同的天地。地企領導都搬進了新建成的花園別墅式公寓,這是個很大而且獨立的院落,常人不容易進得去,卻也知道了,原來這一級領導在職的和不在職的,竟然有成連成排的建製呢。由於是清一色琉璃瓦罩頂,有人就謔稱為烈士陵園。不過,叫歸叫,紅眼病是沒用的,住在裏麵的人不但活得很好,一般都很長壽。薛明本來是不想搬家的,可是薛小楠一再開導勸說,方知不能逆潮流而動,成了別人的阻力,那就反美不美了。老兩口隻好捏著鼻子,住進了二百來個平方,白天常常顧此失彼如入迷宮,夜裏則風聲鶴唳難免瘮得慌。
薛明正在聚精會神地看著鄧小平的專題片。記者請鄧小平談談紅軍二萬五千裏長征的事,薛明還以為,這肯定是一篇大文章,沒有想到的是,這位世紀偉人隻說了簡單的三個字:“跟著走!”那種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壯舉,怎麼竟會是三個字?而且還是“跟著走”?薛明琢磨良久,方才領悟,這才是偉人博大的胸懷。於是,兩汪高山仰止的熱淚模糊了他的雙眼。
杜希金就在藍溪和夏晴的眼皮底下,決絕地把車開進了大院。保安是不攔轎車的,相反,他們見了轎車要立正敬禮,這樣就不存在任何障礙了。杜希金從車上拿下一隻不大不小的提包,藍溪和夏晴都看到了。藍溪似乎鬆了一口氣,還以為是把偵察方向搞偏了。
杜希金敲開了薛明家的房門,落座在客廳的沙發上。沙發十分寬大,他卻隻搭了四分之一個屁股,恂恂然看著薛明的臉色說話。起初薛明以為又送茅台酒來了,心裏不大高興,卻也並沒苛責。可杜希金發現薛明對他要求進步的意思不動聲色,便假裝無意地拉開拉鏈,露出了裏麵的一角,於是就有圖窮匕見的效果了。薛明冷利的目光瞥見了那裏麵的內容,就像看見了TNT炸藥,猛丁就站了起來。
薛明說:“杜希金,你要幹什麼?”
杜希金努力鎮定地說:“首長這麼多年對我的辛勤栽培,我是不會忘的。我也知道,你是個清官,可過日子是要花錢的。你革命了一輩子……”
薛明說:“這些錢是從哪弄來的?”
杜希金說:“都是朋友送的。”
薛明哼哼地冷笑說:“朋友?我咋就沒這麼好的朋友?我看,你是變質了!”
杜希金緊張起來,這才知道,他是頂風拜菩薩,不但不靈驗,反倒讓香火燎著了。但他還沒能清醒意識到,後果將是怎樣的危險,就幹脆拋棄了主席台上那些冠冕的語言,壯著膽子短平快地超度說:“首長,都啥年代了,你咋還是老一套?你這麼大的領導,為革命出生入死,操勞了一輩子,臨期末晚的,能開幾個小錢?你看看張家生,不過就是個車老板子掌鞋匠嘛,能有什麼大貢獻,現在卻發得嘁哧窟嚓的,這公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