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板感慨說:“現在的生活太好了,好大發勁兒了,個個營養過剩,脂肪堆積,是從一個極端走向了另一個極端。”
眼睛掃到了藍溪,又說:“你幹美容健身吧,填補城市空白,重點幫大家減肥,弄出個好體形好體格來。也讓女的們更加漂亮,特別是把這玩意往大了弄弄,省得一個個都是‘太平公主’,像小荷包蛋似的,還不如男人的胸大肌哩,哺育不好革命事業接班人,也對不起……”
藍溪說:“行了,含蓄點兒,點到為止吧。”
張老板說:“這不是一般問題,種族的差距實際上就是這玩意造成的差距,必須提高認識啊!”
女的們便罵他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張老板說:“這就是象牙呀,在香港,那就叫大波霸,可值大價錢了。”
夏晴和米新朵就相視而笑,想起用布帶猛勒,自虐式的往事,一時不勝唏噓。
杜希金“自我爆炸”之後,藍溪就很慘了,為了倒贓,家裏稍微值錢的東西都變賣了,包括她喜愛的那些衣服和鞋子。別的幹部去世或降職,房子還由家屬住著,叫福利終身製;可她的房子馬上被收了回去,換了一處又小又舊的,電話也撤了。她不敢把這些告訴給遠在南太平洋的兒子,隻好騙他說,你爸爸到新疆大沙漠上開發新油田去了。藍溪最後也沒見到她想見的那個女人。找到他們的居所之後,已是人去樓空,留給她的隻是一個帶蕾絲花邊的女式髒褲頭,一堆有內容和沒內容的膠皮套子,一張被撕成兩半的彩色大照片——剩下的那半照片裏,杜希金還在幸福地傻逼嗬嗬地微笑呢。杜希金沒給家裏留下一分錢,卻給了那女的二十萬。那個自稱有九條命的女人從此石沉大海,再也沒在大北市出現過——也許帶著這些本錢逃到了外地,改頭換麵,不再辦理零售業務,而是隨行就市把自己整個批發出去了。
杜希金被判了十八年徒刑,活著出來的希望已經不大。藍溪到監獄去看他,他隻哭不說話。藍溪走近前去,啟朱唇露玉齒,他還以為是要和他吻別呢,哪知道藍溪猛地咬住他的肩胛肉,咬他一個拘攣暴跳。藍溪說,你騙得我好苦啊,這且不說,你還騙國家。你是人民的罪人,將來我怎麼對咱兒子說?然後她把寫好的離婚書拍在桌子上說,簽字吧,這一步早就該走了!
張老板想扶助藍溪和米新朵,六叔也知道。張老板說,都是你的準夫人,我幫她們,也就是幫你,你說對不對?你不好幫,你也幫不了。六叔嘿然。張老板說,女人就是眼窩子淺,一個個天仙似的,嫁給你我這樣的有多好,結果讓金元寶絆個跟頭,卻一腳踢開,撿狗屎去了。六叔說,當時誰又能看出那麼遠去?我一個做飯的假貧農真地主,你一個掌破鞋的操蛋分子。張老板嘿嘿笑,說革命就是解放生產力,還是改革開放好!
就拽著六叔,把藍溪和米新朵找來。
張老板對藍溪說:“你男人找二奶,我脫不了幹係。雖然鳥長在他身上,可要沒有我的餿招,也不至於。”
藍溪說:“不怨你,一切都是他自找的。——難道那些贓款也是你讓他貪汙的?”
張老板說:“不管怎麼說,你們都是油田職工的遺屬,幫你們我也有義務。孩子在新西蘭的學費我全管,好歹得讓他畢業;然後我借給你和米新朵幾十萬塊錢,是無息的,你們兩個美麗的寡婦開辦一處健身美容院,肯定能火。”
藍溪和米新朵感激涕零,在大家的幫助下,健身美容院果然就開起來了,也果然就火起來了。
晉元峰多次登報,尋找當年救過他的那位農村婦女,卻始終沒能找到,為此一直深深遺憾著。有一天,他拿著一本雜誌,興衝衝到建築工地上來了。張老板還以為是尋人啟示有了回應,晉元峰卻說,你看看你看看,這麼好的詩,竟然是你們工地上的一個民工寫的,誰能想得到?真是青出於藍哪!
一展開,就有人圍上來,朗朗念道:薩爾圖的月亮是一麵清醒的鏡子
反映著一萬個夜晚不熄的篝火
城市已有登天的階梯
鑽塔就是桂花樹
供我攀爬撫摩歲月的凸凹
雪原是白色的地血是黑色的
饑餓是白色的忍受是黑色的
古老的神話隨風飄去
而角色數以千萬計
決不是兩個沒有智性的男女
……
眾人叫著好,又說詩這東西太玄,似懂非懂的。晉元峰說,詩無達詁。要是像白開水,就沒意思了。就讓眾人齊聲喊那人的名字,卻見23層樓房上探出一顆年輕的頭來,笑著朝下擺擺手,似乎說了一句什麼,卻因為距離太遠聲音太嘈雜,沒法聽得見。
我六叔馬本良以參禪般的定力埋頭案邊灶旁,對外麵的事情知之甚少,或者根本不去打聽。有一天早晨,六叔正在廚房抓芡,有人敲著窗戶說,劉播副市長有事找他。六叔不敢怠慢,洗了手就往市政府大樓跑。要找市長,必須經過兩三道森嚴的門衛,因為六叔也算是公眾人物,又是領導召見,倒也來得順利。劉播坐在大班台前,那桌麵比雙人床還大呢,絕對給人以威嚴感。屋裏一應陳設琳琳琅琅的,特別是那些辦公電器,六叔根本就沒見到過。想起當年采油三大隊的窮酸相,六叔感慨係之,就局促了手腳,揀一個稍偏的座位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