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5章(2 / 2)

夏晴就在一旁拍著巴掌說:“你看,這副藥多靈驗。要是能根治,我就躲出去,讓你們倆親熱親熱,我也很能理解。”

六叔說:“夏晴,都這麼大歲數了,少扯淡!米新朵是咱妹,不是早就正名了嗎?”

米新朵紅了臉說:“哥,你好啦?”

六叔說:“好不好的,我涅槃了。”

兩個采油女工都不懂涅槃是什麼意思,就怔著。

六叔問:“崔凡怎麼樣?”

米新朵說:“他們閥門廠產品賣不動,三青兩黃的,又是大集體性質,早晚夠戧。”

六叔說:“讓他跟我幹吧,開飯店,做禦廚的傳人。要不然,我死不瞑目啊!”

夏晴疑惑了,說:“不伺候領導了,開飯店,你還叫什麼禦廚?”

六叔說:“現在顧客是上帝。上帝和皇帝都是帝,伺候皇帝是禦廚,伺候上帝也是禦廚,我馬禦廚不會失業的!”

原來,我堂弟馬皎然大學畢業,考了GRE,非要出國留學去讀研,把六叔氣得半死。他說,你作為禦廚的後代,怎麼能跑出去吃洋麵包?眼看家傳的香火就要斷了,你就能忍心?可馬皎然不聽那一套,湊足了錢,一抖翅膀就飛到大洋彼岸去了,而且居然按照老鮑依留下的地址找到了他。鮑依給六叔打了越洋電話,讓六叔放心,他會對孩子負責。六叔沒辦法,就移情到了崔凡身上,主要是看中了他從母親那兒套裁下來的高鼻子,對各種微細的氣味同樣特別敏感,而且孺子可教,這就很難得了。

過了兩天,崔凡就來了,先鞠日本大躬叫舅舅,又跪下磕頭叫師傅。

崔凡說:“我媽叫我先跟你學做人,再跟你學手藝。”

六叔說:“你學了廚師,就不後悔?”

崔凡說:“不後悔。”

六叔說:“僅僅不後悔還遠遠不夠,應該是‘雖九死其猶未悔’。——從明天開始,你先把《離騷》背下來吧。”

六叔把他拉起來,像寶貝似的摟著,一時心事浩茫,兩眼都是淚花了。

六叔就出麵張羅,把接待處的骨幹廚師重新聚攏在一起,用買斷工齡的錢和積蓄的退休金,再加上從張老板那兒借了些,兌了一家挺上規模的鋪麵,實行的是股份製,就叫“馬禦廚大酒店”。別的飯店都供著財神灶王關老爺什麼的,六叔不,他把那柄禦膳房裏的炒勺和在法國得的金獎獎杯拿了出來,用玻璃磚匣子分別鑲好,裏麵襯著絳紫色天鵝絨,墊了玉枕,用強力膠粘在正廳佛龕的位置上,以免人多失盜。每天早晨,六叔都領著店裏人對它敬禮膜拜。白服如雪的廚師和紅裙飄飄的女服務生站成整齊的方隊,用屏息靜氣的宗教情緒齊聲謳誦:天悠悠覆我,地闊闊載我。五穀嘉禾養我,六畜肥膏壯我。千秋江山,萬古庖廚。星曜永恒,灶火明滅。潔身而守,凝神以炙。我為君膳食,反以食者為君,雖位卑身賤,未敢稍有懈怠……

聲音朗朗的向四外播灑,令人似懂非懂,如聆佛語梵唄。夏晴一聽,總要眼淚汪汪的,經常對人說,我不信教,可每次都像到了教堂一樣,真有一種莊嚴的神聖感。

那柄炒勺顯然是一件文物珍品,有人出價二十萬認購,可六叔堅決不賣,因為那就是一則永不褪色的絕佳廣告,和馬禦廚的名氣相得益彰。至於那幀康有為“熬得真味”的書贈,則被六叔裱糊了掛在家裏——房屋商品化之後,六叔也跟著換了新房。夏晴說,買多大的才合適呢?六叔說,就按副廳標準,跟劉播一般大的。

可想而知,飯店很紅火,遠近的人們都慕名而來,想親口嚐嚐禦膳的滋味。也有人是從心理平衡的角度來的,說過去起碼得局處級才能腆著肚子走進這道門檻,連科長們都戰戰兢兢的;現在咱口袋裏有錢了,賺了個人與人的平等,他能吃的咱也能吃,他吃不起的咱也能吃得起,咱不尿這長那長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