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1 / 3)

伴隨著道路的顛簸,李曄仿佛從來沒有這般冷靜過。兒子遠走了,皇後一連數日都在恍惚中度過。李曄輕輕牽過愛妻的手,把蓮澈攬入懷中。此時的龍輦下,一對患難夫婦的心,貼得更緊了。

“皇上,咱們的孩子能平安嗎?”蓮澈輕柔的聲音緩緩地傳到李曄耳中。

“會的,一定會的。”

“唉……不知道等他長大了,能不能記得我們的模樣。”

攬著蓮澈的臂膀,愈加緊緊:“其實,這都不重要了。隻要他還活著,李唐的血脈就算沒有斷送到朕的手中。”盡管馬車在左右晃悠,李曄的心卻始終平靜如水:“皇後,你說人為什麼要來到這個世界上?是來受苦的嗎?我們這一生值得嗎?”

此種況境,蓮澈或許也能體味李曄這三個深邃的發問。她微微沉吟片刻,答道:“或許,我們來這個世界的使命,就是延續父母的血脈吧……”說著,她微微把頭倚靠在李曄結實的肩頭:“終有一天,我們的父母都會離去,但他們的血液還在我們身上流淌……皇上你想想,我的母親走得很早,父親在攻打南詔時為國捐軀,可我身上卻流淌著他們的血液,讓他們看到如今的西南邊陲已經平靜下來。有一天,我們去了,咱們的孩子還能活著,這或許也是他來到這個世界的使命吧……”

李曄微微點頭。

蓮澈又道:“生命輪回,國家興亡,你我怎能掌控。我總覺得,這個世界後麵有一隻無形的手驅動著一切。皇上,您不用太難過了,或許,這一切都是天意……至於說我的這一生是否值得,皇上,能和你在一起這麼長時間,臣妾死而無憾了……”一滴晶瑩的淚珠緩緩淌落,在李曄平靜的心靈激蕩。

是啊,縱然是九五之尊,在曆史的麵前依舊顯得這般渺小。國家興亡,豈是一朝天子能夠左右。曆史賦予他擔當大唐君主的使命,他真的已經盡力了!看著懷中賢惠知理的皇後,作為一個男人還有什麼不知足呢?人固有一死,死何足惜?百年之後,任史書評說去吧!別人怎麼看待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此時此刻,他忽然感到他的一生其實沒有遺憾。

龐大的帝國,即將日落。花開花落,潮起潮退,四季交替,晝夜更迭,星移鬥轉,皓月圓缺……一切,自然法則罷了。又有什麼值得悲哀呢?天下之事,也是分合循環。有人說,桀無道,湯興商;紂昏聵,周代之。多少年,人們總是把王朝的覆滅歸罪到一個亡國之君身上,更有甚者,歸結給禍國的女人。其實,一個人的力量再大,又怎能在有生之年斷送掉幾世的國家呢?李曄不由自笑道:如今,自己便是這麼一個亡國之君。

陝州至洛陽,短短數百裏路程,李曄卻似度過了他有生以來最長的一段旅途。在這段時間裏,幼年的經曆、青年的磨難、為君的苦難曆曆而現。隻要一閉上眼,就仿佛旁觀者一般觀看自己的這一生。身邊的親人,越來越少了。先前追隨自己的宮女、宦官、擊球供奉、內園小兒,在這一途中陸續被朱溫殺害,取而代之的是身著相同衣帽的朱溫的親隨。這一切,自然也被李曄所察覺。隻是,事到如今,這已經不再重要了。即將麵對的無非便是一死,這一途中,陪伴自己的還有他的妻妾三人,以及皇後的兩個貼身侍女。

修繕一新的洛陽行宮,迎來了它的主人。這裏,曾經也是這個帝國最為繁華的都市,也曾經是數代先帝常年居住的寓所。然而,如今的行宮仿佛一個幽禁的宮苑,讓李曄每日隻能凝望那粉飾一新的雕梁畫棟,而無可知道朱溫此刻的陰謀。

天下,檄文往來不息。

王建、李茂貞這兩位在山南一戰有著血海深仇的西部梟雄,此刻因為聯姻,更因為有了共同的敵人而短暫地結成同盟。北部的李克用,荊襄的趙匡凝、趙匡明兄弟,江南的楊行密都密切來往書信,聲稱討伐朱溫興複大唐。

在朱溫眼中,要想穩定住現在的中原,就必須西征用兵。然而,倘若他離開洛陽,便擔心這個年輕有為的皇帝在他的身後有大的動作。時機似乎成熟了,是該清除這個羈絆了。

天祐元年八月壬寅深夜,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叩響了洛陽行宮椒殿的宮門。

河東夫人裴貞一將宮門打開,便見到喧嘩紛紛的一隊士兵,一手持火把、一手持凶刃列隊兩側。為首的大將蔣玄暉和龍武牙將史太,寶劍在手高聲嗬斥:“皇帝爺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