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成都,是另一番景致。
自古,成都便是一個被水滋潤的城市。洶湧澎湃的岷江水從都江堰寶瓶口進入成都平原,頓生變得馴服。成都曆代皆以盛產蜀錦聞名天下。在漢朝時,政府在成都專設了管理生產與銷售的官員,稱之為錦官。錦官們還為此專門修建了城牆,謂之錦官城。相傳古代織工隻有濯錦於流經成都的這條岷江支流,錦色才格外鮮明。於是,這條江漸漸被稱為錦江,成都也漸漸稱為“錦裏”或“錦城”。
錦城西郊,這條美麗的錦江生出一彎嫵媚的支流。關於這條支流,有著一個動人的傳說。相傳唐代時,溪邊住著一個農家的女兒。有一天,她在溪邊洗衣,遇到一個遍體生瘡的過路僧人,跌進溝渠。這個僧人脫下滿是泥濘汙穢的袈裟,請這女子為他洗淨。善良的姑娘欣然應允。當她在溪中洗滌僧袍的時候,卻隨手漂浮起朵朵蓮花來。霎時遍溪蓮花泛於水麵。後來,成都人把這條支流稱作“浣花溪”。據說,一代女詩人薛濤曾經在這裏居住過,她用這溪水造出的深紅色彩的“薛濤箋”也被稱為“浣花箋”。
延珞引著王建第一次踏上美麗的浣花小道。王府的生活在鄉村美景的對照下,索然無趣。平日裏,她和姐姐吟詩、書畫、對弈、品茗、撫琴、喂魚,仿佛享盡了天下榮華。如今才知道,原來就在成都城,還有這般仙境。她年幼的時候,也曾去過錦江,也曾試圖尋訪杜甫詩中的那般意境。可惜,她所見的錦江,不是充斥著戰爭的硝煙,便是隨伴著城郭的動蕩。她不明白,杜甫當年那種世外桃源一般的詩句是怎樣信手拈來?
茂密的竹林遮擋了盛夏的暑氣,纏綿的溪水吟唱出婉轉的樂音。幾間茅舍掩映於草叢之中,偶然間飛過的燕雀發出低鳴,更添幾分幽靜。
天啊!這就是杜甫從前住過的地方!延珞興奮地拉著王建的手,繞著蜀王轉著圈。王建微笑著看著他年輕的妃子在石徑上翩翩起舞,翠綠的折裙舞動開來,宛若仙界的精靈。累了,延珞陶醉地靠在一棵古樹邊,情不自禁哼唱著雅致的小調,歌詞便是杜甫的《江村》:
清江一曲抱村流,長夏江村事事幽。
自去自來梁上燕,相親相近水中鷗。
老妻畫紙為棋局,稚子敲針作釣鉤。
但有故人供祿米,微軀此外更何求?
幾個隨從將王建引到曾經的杜甫草堂。而今,這裏是韋莊的宅院。延珞驚歎道:“韋端己真是個奇人,能夠找到詩聖的故居!”
王建木訥地環視著這半間草廬,歎道:“國家重臣住在這裏,真是委屈他了。”
“才不委屈呢!”延珞笑道,“能住在少陵草堂,那可是多少文人墨客夢寐以求的事情。”
王建自知說不過愛妃,也不會明白這些文人才子的想法,便命人前去叫門。
門開了,王建見開門之人與韋莊麵相很是相似,才想他應該是韋莊的三弟韋靄。
“敢問您可是韋三爺?”
韋靄一愣,努力在腦海中搜尋,顯然他沒有見過王建,便問:“尊駕是?”
“哦,我是求訪令兄的,不知韋大人可在家中?”
“家兄今日身體不適,正在休息,您看……”
“哦,既然韋大人在休息,那我便在屋外等候。勞煩三爺,等令兄醒後,再來通告在下。”
平日裏,來尋訪韋莊的文人墨客、西蜀官吏也不在少數,韋莊有時並不願意在草堂見客,故而韋靄常常推諉來客。他見今日來人不僅攜帶幾個隨從,還帶著個年輕美貌的女子,猜想大概也是官場上的同僚,便沒有多加理會。於是,他退進屋內,輕輕地掩上門。
唐道襲一旁憤憤道:“這韋大人架子不小啊……”
“不可這麼說……他身體不適,便讓他多休息會兒。”王建打斷了唐道襲的話,“天熱,咱們正好在這竹林乘涼。”說罷,引著延珞和幾個隨從在門外一側的石板上坐了下來。
盛夏午後,蟬鳴林間。
韋莊小憩之後,來到書房。榻前,一方棋盤,散布著一盤殘局。四角亦無多餘的棋路,唯有中心地帶尚能一爭。黑棋棋力厚積於西南一隅,在盤中落子不少,但卻鮮有活眼,唯一的勝算便是活下中間近二十子。然而,但有一步落子有誤,便會盡失全局。韋莊為著這局棋已經思考了一天一夜,這時,他又來到棋盤邊冥思苦想,一坐便是一個時辰。
韋靄端過一碗茶,關切道:“這幾天政務不忙,兄長應該多休息……”韋莊長歎一口氣,放下了夾在兩指間的一枚棋子,接過兄弟遞過來的茶水,感慨地搖搖頭:“非是政務不忙,我這是在逃避啊……蜀王處在關鍵的時候,好多事需要我來做,我卻在這裏躲著清閑……”
“兄長這兩日在家中休養,有些朝中官吏都拜會到茅屋了。”
“哦,這我已經交代過了,就回我身體不適。過兩天我精神好些了,自會與蜀王請過。這是詩聖留給我的茅屋寓所,對弈、品茗、作詩尚可,卻不是會那些官吏的地方。”
“今天有個老者前來拜會,我說兄長身體不佳,沒想到他倒很執著,已經在屋外靜候了好幾個時辰了……”
“老者?”韋莊端在手中的茶碗懸在了半空,他努力在腦海中搜尋朝中年邁的官吏……馮涓?不會的,那個倔老頭來找我做什麼……何義陽?也不會。這個老頭多少年蹲在家中不出門了……難道是邢國公晉暉?想到這裏,他的心中微微顫動了一下。晉暉為人正直、處事得當,很是讓人敬重。為了蜀王的江山基業,他倒真有可能來我的茅廬一顧。想到這裏,他連忙吩咐韋靄:“去把那老者請進來吧……一定要客氣!”說著,他放下手中的茶碗,便回臥室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