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裏屋突然傳來一陣猛烈的咳嗽聲,一下比一下急促,一下比一下強烈,仿佛把心肝五髒都要咳出來。女人先醒來,支起半邊身子,成七也醒來,翻了一下身。女人支起的身子又躺下。成七和女人都閉著眼睛裝睡,但他們心裏都在想,裏邊的男人怎樣了?幸好,男人咳了一陣沒聲音了,他們又支起耳朵,聽見裏邊好像有出氣聲,都籲了一口氣,然後成七和女人歎了一口氣,裏邊的男人也和他們同時歎了一口氣,三人都嚇了一跳。屋裏一下靜了,三人仿佛都明白屋子裏的其餘兩個的大人沒有睡著,三人都不出聲。一隻老鼠溜了出來,啃櫃角,三人都鬆了一口氣,又慢慢睡著了。
第二天,女人先起來,進了裏屋男人已經躺在那兒吸煙了。然後,成七起來。
屋外鋪了一層白,雪還在下著。
早晨向來忙碌,蒸碗托,做飯,喂豬。一切好了之後。成七和女人去買炭。本來炭是可以送到家的,但他們為了省運費,決定自己用平車拉。去譙樓後麵的炭場時,成七看到廣場上已經擺了好多攤子,賣肉的正在磨刀子,豬肉還在冒熱氣。
炭又漲價了,比昨天打聽好的價錢一噸貴了十塊,成七心裏直罵娘。合計半天,他們買了一噸,打算湊合著用。
雪還沒有停,但天氣畢竟不太冷,上午又熱些。早些下的雪化了,滲進地裏,現在下的,又鋪上薄薄的一層。
買好的炭堆一起,成七計劃五車拉完。他讓女人看著,他往回拉。路有些滑,不太好走,女人叮囑成七慢些,成七嘴裏答應著,可是拉著車子小跑,他總惦記今天的碗托賣不完。每次成七路過譙樓,那些夥計們就和他打招呼,四車過來,成七發覺那個紅鼻子賣肉的已經賣了半頭豬了,他心裏急。裝第五車的時候,成七著急,不住地吆喝女人快些,但最後,有兩塊大炭放不下。女人說:“再來一次吧?”成七火了,他說:“再來一次啥時候了?”他讓女人幫他把這兩塊炭放車頂上,幫他招呼。路上那些雪化了再滲不下去,成了冰渣子,走上去打滑。成七也累了,他心裏想,慢些一定沒事。他們就這樣慢慢拉著車往回走。在下一個小坡時,成七忽然滑倒了,女人在後麵大聲喊“小心”,成七也警覺,趕忙往旁邊一滾,一塊大炭追著他,從他腳上滾過去。成七一下覺得腳生疼,抱著腳跳起來。女人過來問:“砸著了?”成七強忍著疼,說:“沒事。”他和女人把掉了的炭又裝上去,有些碎渣子沒有辦法弄了,又舍不得丟掉,便用鍬鏟起來。一鏟帶著泥和水,好不容易裝好,成七走一步腳就疼得厲害,幸虧路上再沒有出事,一到家,車也沒有卸,成七撲通一下坐在地上。脫了鞋,襪子紅紅的一片,粘腳上了,忍著痛剝下來,兩個腳趾頭砸破了,扁扁的還淌著血,腳腫的老高。女人要去找醫生,成七一把拉住她,“今天的碗托也賣不完了,還花錢?”說著就哭了。女人把他扶進屋裏,找了塊棉花,燒成灰,按腳趾頭上,成七的腿在不停地抖。
女人給他倒了碗紅糖水,成七喝了後,慢慢好了些。女人說:“今天的碗托我去賣。”成七說:“我能行。”女人說:“你歇著,”她收拾好擔子出去了。成七在炕上躺了會兒,就想動。他去裏邊,男人躺著炕上盯著天花板看,一隻蠅子圍著他轉。成七想:“他是否真的不行了?”可是看他的樣子,還是那樣,他都躺五年了,一個人躺五年,想想都難受。
成七來這個家三月了,可是和這個男人還是沒有話說。
當初人們給他介紹這個女人的時候,成七覺得這樣很別扭,但介紹的人說,假如女人沒有丈夫,能輪上他?再說,女人的丈夫已經躺了五年了,很快就不行了。就是一下沒不了,一個癱子,有沒有不是一個樣?成七確實想要個女人,就來了。
成七想這些的時候,男人突然說話了,“你的腳砸傷了?”成七應了一聲。男人說:“她的命苦啊!”成七點了點頭,覺得確實是苦。他想勸男人想開些,可是不知道怎樣說,他覺得男人也苦。兩人都不說話隻是抽煙,屋裏煙霧騰騰。又坐了會兒,成七說:“我做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