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楊天掙脫了出來，頭也不回地朝醫院大門走去。
“小天——！！”楊真叫住他。
楊天站住，卻仍然沒有回頭。
“做你認為對的事。記得，就算所有的人都不要你，我還是一樣疼你！”
楊天仿佛受到了震動似的，呆呆地站著，好久才大步離開。
而楊真看著他的背影，莫名地一陣心悸——隻是想要遵從自己的心情罷了，怎麼就要付出如此多的代價？！
走出醫院，外麵的天空依然如來時一般的陰霾，厚重的烏雲壓得人快要透不過氣。楊天盯著手機的屏幕，久久地，終於才下定了決心似的按下了Yes鍵。
“是我。現在有空嗎？我……有些話要跟你說。……嗯…老地方。”
下雨了？楊天抬起頭，這才發現肩頭的衣服已經被雨水打濕了。那天……那天的夜裏……也是下著雨的吧？
Bluerain是北京一家很普通的酒吧，可是楊天和吳嶽都不約而同的喜歡這裏。說不上什麼，隻是在那種淡淡的、清雅的憂鬱感中，很容易使得心情平靜下來。
“謝謝，Blue
Angel！”吳嶽跟往常一樣地在吧台前找到了楊天，“不好意思，我來晚了。公司裏突然有……”吳嶽顯然還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楊天也不打算告訴他。
“嗯。”楊天隻是點點頭。
“你……怎麼了？”吳嶽還是看出了楊天的不對勁。
“……”楊天沒說話，隻是深深地注視著吳嶽。
“先生，您的Blue
Angel！”
吳嶽剛想問就被打斷了，而楊天也很自然地收回了目光。自此，兩人一整晚都沒有再說過什麼，隻是頻繁地點煙、要酒。最後吳嶽隻得把醉得幾乎不省人事的楊天送回家。
“喂！楊天！楊天，鑰匙呢？”吳嶽半拉辦抱地終於把楊天弄上了五樓。
“嗯……什麼？鑰匙？什……什麼鑰匙？”
吳嶽無奈地解釋，“你家門鑰匙啊！”
“……哦……嗯……是這個吧！”楊天迷迷糊糊地從褲兜裏摸出一把獨個兒的鑰匙，遞給吳嶽。
“喂，你這樣放鑰匙，很容易弄丟的！……”說著，拿鑰匙開門。
進了門兒，把楊天架到客廳的長沙發上，吳嶽給他倒了杯水，又擰了一塊毛巾給他擦了擦臉。看著楊天蒼白的臉，看著他這樣地折磨自己，吳嶽在心疼之餘還深深地感到自責。的確，這幾乎是強加給他的感情對他是多麼地不公平，他那麼無辜地被自己假裝出來的溫柔死死地網柱，甚至看不出這看似義無反顧地深情其實是最最脆弱無助的！吳嶽情不自禁地伸手輕輕撫摸著楊天的臉頰、黑發。如果有一天他決意離我而去，我是否應該就此放過，讓這一切在還沒有開始的時候就化為烏有？！
“你是同性戀吧？”楊天的聲音突然響起，平穩而低沉，讓吳嶽懷疑他剛剛是不是在裝睡。
“……你、你說什麼？！”震驚。
“……”而楊天隻是突然平靜地看著他。
吳嶽依然震驚，緘默。他實在不知道怎麼說，他甚至從沒有想過他和楊天之間，這個雙方一直都默契地刻意回避著的問題會這麼直接地被挑到明麵兒上來。
他的這種保留態度激怒了楊天，他騰地站了起來，大吼道：“你為什麼要出現？！為什麼救我？！為什麼要讓我欠你那麼多？！為什麼……為什麼……”說到後麵，聲音竟然有些哽咽起來。
吳嶽從沒見過楊天這種快要抓狂似的樣子。現在的楊天讓他覺得就像被母親拋棄的幼鳥，脆弱而可悲！於是他站起來一下子抱住了他。
楊天像是嚇傻了似的一動不動，任由吳嶽抱著。半天才反應過來，猛地推開吳嶽，大叫：“你丫是他媽的變態——！！”
而吳嶽依然沉默。兩個人就那麼麵對麵站著，誰也不說話，直到楊天走過去一把揪住吳嶽的領口，狠狠地吻住了他。
然而這個吻，太過強烈，以至更像一種情緒的宣泄。楊天的睫毛漸漸地濡濕，淚水終於在最後一刻悄然滑落。
吳嶽像是要將楊天就這麼死死地嵌入自己的懷抱似的緊擁著他，反客為主地繼續著這個不同尋常的吻。直到兩人都快要無法呼吸，直到他們一下子跌入長沙發，吳嶽仍然抱著楊天。而楊天好像要把這些日子以來所有積藏的情緒一股腦兒地都傾瀉出來似的，在吳嶽的懷裏哭出了聲……
第一次如此希冀著黎明不要來，黑夜再長久一點：
誰都知道這是屬於夜晚的坦誠，一旦朝霞升起，一切都將成為過去，也許永不再被提及……
天亮了，永遠是在不該亮起來的時候，就如同那次，讓楊天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吳嶽眼中的不舍；以至深埋的挽留差點兒就說出了口……
然而他終究是沒有說的。這畢竟是一個極現實的社會，而他和吳嶽之間所謂的感情也畢竟是不合倫常的。楊天幾乎是強迫自己堅信做這樣的選擇是正確的，盡管他現在一點兒也不快樂，盡管他真切地感到了自己的心痛……
“你好，”突然有人用生硬的中文跟楊天打招呼。
“你……會講中文？”楊天抬起頭，眼前是一個神父打扮的德國人。
“是啊，我曾經在中國工作過。”神父友好地微笑，“你在…向主懺悔嗎？”
懺悔？楊天看著十字架上的天主暗歎：你被人們奉為神明，可是你明明連自己也救不了啊！或者你做如此的犧牲正是為了拯救那些信仰著你的人們？可是這樣的施舍又能救得了誰？！
“懺悔之後心裏會好過點兒嗎？”
“是為了什麼事呢，呃……如果我可以問的話？”
楊天沉默了一會兒，看著遠方的天空道，“我……好像愛上了不該愛的人。”
神父怔了一下，隨之望著牆壁上的雕塑，說，“為什麼說不該愛呢？你知道嗎，主，賜給我們最大的幸福是追尋著幸福的過程！像是去愛，時時刻刻追尋著，向往著，隻要心中有愛，你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可是，愛，有的時候也是一種罪，不是嗎？”
“愛不是罪，她是一種神聖的情感。”
“神聖？那麼……如果愛了不該愛的、不可以去愛的，還能毫無愧疚嗎？”
“你錯了年輕人。所謂愛，沒有什麼不應該、不可以。愛是吸引你追求幸福的目標。而且當你認真地、專心地去愛的時候，你的心靈才是最純淨的。Gottes
Wille
geschehe
im Himmel
und auf
der
Erde!（願上帝的意誌在天堂和人間都能實現）”
神父走了。楊天仍然站在原地，他並不明白這些超現實的話。不是嗎？如果可以不在乎結果，還有什麼事是不可以做的？如果幸福真是一種過程，還有誰會拚命去追求這種不真實？
萊茵河依舊波濤泛濫，而此刻楊天的心情卻忽然平靜了——什麼現實不現實，什麼該愛不該愛，就統統拋進這翻湧的河水中，把一切簡單化才是他一貫的。那些莫名其妙的感覺，也許可以稱得上是某種“情愫”，也讓它隨空氣一般散開吧！神父有一句話說對了“當你認真地、專心地去愛的時候，你的心靈才是最純淨的”，楊天覺得此時此刻自己的心情竟然前所未有的清晰。愛，也許並不像想象中那麼複雜，而快樂又往往轉眼即逝，所以，誠實一點吧，何必為難自己？！
一直以為自己是等待著救贖的靈魂，然而卻茫然不知，也正是我自己一步一步陷入泥沼且拒絕著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