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天發誓這絕對是他這輩子最尷尬的時刻,惱人的秒針幸災樂禍似的嘀嗒嘀嗒不斷提醒著要人命的沉默。
“菱子,你聽我……”
“不要——!!”菱子淒厲的叫聲徹底擊垮了楊天,讓他一分鍾也呆不下去。
“……菱子,你誤會了……”吳嶽打算解釋。
“我先走了!”楊天幾乎奪門而出,留下吳嶽獨自去收拾這個爛攤子。他無法逃避吳嶽的感情、卻又無法坦然接受,所以他受不了菱子那種好像看到異形似的錯愕驚恐的眼神。
那天之後大概有兩個多月,吳嶽沒有聯絡過楊天,而楊天也似乎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兩個人都默契地逃避著對方。直到那天下午楊天陪佳思逛街,不期然地在SOGO遇到了菱子。
“楊先生!”菱子笑盈盈地朝楊天走去,用仍有些生硬的中文說道,“那天……真是太失禮了!是我誤會了……請您原諒!”
“……不…呃,沒什麼……”楊天有點兒不敢直視菱子的眼睛。
“非常感謝您照顧我先生那麼久!……啊!兩位今天有時間嗎?”沒等楊天回答,菱子深深一躬,認真地邀請,“如果可以的話,今晚就到我們家去吧!我親自下廚,作為道歉!”
“呃,不用了——”
“可以的話,請一定來!!”
最終楊天還是拗不過菱子的執著。可是晚上他和佳思到的時候,吳嶽還在公司。佳思幫菱子在廚房準備晚飯,楊天一個人坐在大的有些空蕩的客廳,腦中竟然全是他和吳嶽這一個月來的點點滴滴!
“我回來了。”就在楊天使勁兒甩甩頭想拋開這無聊的念頭時,吳嶽推門進來。
兩人一時都有些不知所措,直到菱子的聲音好像從異空間傳來似的那麼遠,“歡迎你回來!”吳嶽才猛地回過神兒,換上男主人的姿態招呼客人。而楊天似乎仍在迷茫,愣愣地看著吳嶽在飯桌上談笑風生。兩個多月沒見,他好像沒有什麼改變,除了……把那令人心悸的眼神掩藏的更深了!
“其實楊天來照顧吳嶽也是應該的嘛!畢竟吳嶽是為了救他才受傷的啊!”佳思的這句話實在很無心,但吳嶽和菱子好像都深受觸動。楊天知道吳嶽肯定不會把受傷的原委和盤托出,但是有那麼一瞬間裏他覺得菱子好像什麼都知道了。
“哪裏!我隻不過剛好要跟楊天打個招呼,誰知就那麼倒黴倒替他挨了一刀!”
然而吳嶽的這個謊話編得並不高明。不知道是不是多心,楊天似乎從菱子那雙漂亮的大眼睛裏看到一絲嘲諷與輕蔑。就是這個眼神,讓楊天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冷戰。他害怕,那眼神讓他透不過氣!
慌亂地吃完了飯,楊天逃也似的離開。
北京的夜燈火彌漫,喧囂如白晝,楊天兀自徘徊其間卻覺得有種無形的力量將他遠遠推離了這個城市,推離他所熟知的一切……
不知怎麼竟走到了教堂門前,高高的哥特式尖頂在黑暗中顯得有些恐怖。十字架上的天主以為早拯救了這世上苦難的人們,楊天幹笑,他又何嚐不想舉手放棄了掙紮,甘心情願地迷醉沉淪!然而他能嗎?竟自流連於這樣艱難的墮落中,他真的不會後悔,不會把這份愛戀當作負累嗎?與其那樣,楊天倒寧願它永遠沒有開始,也就不會那樣結束!!
他緊了緊風衣坐在了教堂前的長椅上,任思緒飄移回一年前那個冷冽陰霾的日子……
“爸怎麼了?!”楊天衝進醫院,扯住楊真便問。
“……爸這是氣急攻心,原來也不知道有腦溢血的毛病,這一發就……”楊真眼睛紅腫,說到這兒已是哽咽地再難出聲,緩了緩,平靜了一些才又接道,“醫生說過得了這一宿就沒什麼大事兒了,但……”
楊天僵硬地轉過頭,呆望著觀察室裏戴著氧氣罩、掛著吊瓶的老父親,覺得有些驚訝——前幾日明明還精神矍鑠,怎麼突然就……?!世事難料!雖然他從不相信什麼永遠,但麵對這樣的無常,楊天還是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到底……怎麼回事?”
“昨天晚上,吳……”楊真話還沒說完,就見楊母從裏麵出來,趕緊上前攙扶,“媽,爸怎麼樣了?”
楊母搖搖頭,沒說話。楊天覺得,原本風韻猶存的母親好像一下子蒼老了許多。“媽……”他本來想說點兒什麼,可是近來發生的事情讓他的腦子裏亂糟糟的,根本就理不出個頭緒,更談不上去安慰別人了。
楊母卻隻是皺著眉看了一眼楊天,又轉過去對楊真說,“真兒,去,進去看著你爸!”
“哎!”楊真答應了一聲便朝觀察室走去,推門的時候才回頭看了一眼楊天故作鎮定的神態。她並不知道菱子有沒有先去找過楊天談這件事情,然而她知道,事到如今這場暴風雨是在所難免了。所以楊真也在想,索性全淋濕了也好,也許反而沒那麼多的顧慮了。
直到今天,楊天也沒能完全了解那天晚上母親那個眼神所包含的意思。他隻是在想,當時,在母親用那種眼神看著他的時候,自己全身的毛孔都好像被淘空了一樣,赤裸裸地任憑冷風往心裏頭灌!而當那個人的名字從母親口中吐出的時候,楊天唯一的感覺就是——罪,就像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
“吳嶽?!”聽母親突然提到吳嶽,楊天著實嚇了一大跳。按說他跟吳嶽之間其實也算不上有過什麼,可是他就是無可避免的心虛。
“天天,你爸跟我平時很少管你,可是……”
“媽,您到底想說什麼就直說吧。”
楊母歎了口氣,抬頭看著楊天,聲音有些沙啞,“你們……你跟吳嶽這樣下去不行。小天你懂不懂,這是不正常的!!”
楊天沒有想到這樣的話從自己的母親口中說出來會有這麼大的震撼感,讓他覺得自己正在犯下一宗永遠不可能被原諒的罪。然而他又何嚐不知道這份甚至還稱不上感情的感情是怎樣大的一個諷刺——放不開,也看不見未來!
“……我…跟他……怎麼了?他救過我,我照顧他也……”
“你不用再瞞我了,他太太已經都跟我們說了。小天,你爸他……就因為這事兒才……”說著,楊母已經聲淚俱下。“天天,你還這麼年輕,不能為了這種事兒毀了前程啊!媽求你了,跟他斷了吧!以後找個好姑娘……”
嗬,有沒有搞錯?他和吳嶽甚至還沒有過交集,怎麼談得上“斷”?!他坐下來,看著醫院長長的白色的走廊。母親、吳嶽的太太,這些人是怎麼了?不是連他自己都還搞不清,怎麼他們就賭定了他和吳嶽之間有過什麼,或是會有什麼?!這不是太荒唐了嗎?
當時,或者說直到現在,楊天都沒有意識到,其實正是他自己在潛意識裏拒絕著心裏最真實的想法,拒絕承認感情的流向,以至使得表象變得模糊不清。然而最後,被這種模糊的表象所蒙蔽的卻隻有他自己……
時間,在醫院裏好像總是過得特別慢。就在楊天覺得自己等得快要窒息的時候,終於楊真的聲音從觀察室裏傳了出來,“爸醒了!!媽,小天,爸醒了!!”然後,一大群醫生護士進進出出。再然後,楊天走進了那間白色的、算得上寬敞的觀察室。但,他感到眩暈。父親好像在努力想說什麼,可是沒有聲音,什麼聲音都沒有。楊天突然覺得害怕,所以他慌張地喊了聲“爸!”父親好像是聽到了,頭轉過來,但是當他看到楊天的一瞬間,情緒一下子激動起來,左手雖然顫抖著然而氣勢仍舊咄咄逼人地指著楊天,嘴裏還在努力說著什麼。楊真在母親的示意下趕緊把嚇傻了似的弟弟拉了出去。
“小天,爸現在剛醒,別再惹他生氣了。這事兒……以後找機會再說清楚吧!……”
“姐,”楊天打斷了楊真,“我……我……我……!!”他一連說了三個我,卻再沒說出什麼。
楊真第一次看到弟弟露出這樣孩子般的迷茫,弄得她打從心底兒裏心疼起來。這還是她那個一向唯我獨尊的弟弟嗎?!她一下子抱住了楊天,喃喃地說,“小天……小天,這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她感到楊天整個人都在發抖,她這個驕傲的弟弟如今竟然像個嬰兒要人仔細地嗬護,楊真忍不住,眼淚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