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了兩三次也沒改好。再發現,他居然理直氣壯,不就玩玩嘛,又不是跟她們結婚生孩子,著什麼急。
“後來呢?”
“他竟然說,我是嫉妒那些女人年輕。你說,我很老麼?”
她不老,不過洗盡脂粉後臉會顯得空,因為已經六神無主。他能理解副主任人生觀的巨變。這種事很通俗,甚至很惡俗,但巨大的幻滅感的確會讓人窮凶極惡;他不喜歡的是,副主任的自戀過了頭,她可是每個月都在看守所外麵轉圈子的。“難道他當時就沒感應到?”
她的笑已經接近哭了。“那又怎麼樣?此一時彼一時。”
“他還,在乎你麼?”
“也許吧。他說他在乎,他隻是想用這些填滿八個月的恐懼。”
她的善解人意讓他吃驚。三年前在餐車裏她就說過,二十三歲嫁給那個男人,就算山洪爆發,他們也會抱在一起死。她堅持著二十三歲的信念,現在城市堅固,風調雨順山洪永不可能發作,副主任有了現在的世界末日般的別樣的信念。他隻好幫她點上一根煙,說:“我也不知道你該怎麼辦。”
從水霧茶坊往外看,馬路寬闊,行人和車輛稀疏,植物豐肥茂盛,這裏一定是個過安寧日子的好地方。然後他們在茶坊隔壁的飯館一起吃了晚飯,主菜是當地特色的長江魚,味道之好,隻有他回憶中的故鄉長河裏的魚才能媲美。喝了當地的白酒,牌子一般,口幹很好,他隻想嚐嚐,喝著喝著就多了。她也喝,像兩年前抽煙一樣生硬,她把喝酒當成了複仇。因為喝酒出了汗,妝有點散,但酒上了臉,把散掉的妝又補上了,比之前更好看。如果再豐滿一點,她就跟餐車上的女人一模一樣了。隻是她自己並不清楚,她以為自己已經老了,需要各種時髦的衣物、昂貴的化妝品和加倍的風情借以回到過去,回到愛情完滿的幸福生活裏去。長江魚和酒讓他難受,心裏比尋而不遇還要空蕩,空空蕩蕩。他隻好繼續喝酒吃魚。
她送他回旅館,晚上十點馬路上已經空寂多時。他要自己回去,她堅持要送,難得有人還惦記自己,反正孩子在姥姥家,回去也是一個人。她攙著他,兩個人搖搖晃晃貼著路左邊走。她說我給你唱個歌吧。詞曲他都陌生,唱完了她說,那時候他們晚上散步常唱這歌,男女二重唱。他就說,多好聽的歌,可惜隻能你一個人唱。然後迷迷糊糊聽見她的哭聲。
她以為他喝多了,讓他躺下歇著,他堅持要坐著。“見一麵不容易,”他說,“我要多看看你。”
“你喝高了。我有那麼好看麼?”
“沒高。你比好看還好看。”
她在對麵床上坐下來,表情如同致哀。她從紙袋裏拿出一個精致的紙盒子,說:“猜猜這是什麼?”
“不知道。”
“仙黛爾內衣。要不要穿給你看看?”
他看著她站起來,打開包裝,先把內衣按部位和比例擺在床上,形如一個女人。擺完後,開始解盤在腦後的長頭發,披肩,褐黃,轉身時呈現側麵的輪廓,顴骨高出來,弧度有了變化。他覺得麵前站著的是另外一個陌生女人。
“男人都喜歡看女人穿性感內衣嗎?”她問,開始脫外套。
他製止了她脫外套的手。“你喝高了。”
“沒高。”
“高了。”
她甩開他的手,說:“你來難道不是為了這個?”
他不說話,站起來把仙黛爾內衣裝進紙盒再放進紙袋。他想,我他媽不是聖人,可是我現在很難過。仙黛爾讓他備感哀傷,所有的事情都不是他想像的樣子,此刻他們的生活如此複雜。他又重複一遍:“真高了。”
她一屁股坐在床上,仿佛真喝高了。“你來就是為了說我喝高了?”
“我來是順道看看你,”他說,“明天一早就走。習慣了,這些年我一直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