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女人斜了她一眼。
再來,再來,她的手指頭敲著吧台,於是她又得到了一杯酒。
一口再灌進去的時候,覺得有火從腔子裏燒起來。燒吧燒吧,燒了好,都燒掉才好。周身都熱了,血也在燒。
再來一杯。
她把手袋放在吧台上,那裏麵裝著她所有的錢。喝吧,喝吧,就這樣一直喝,她暢快地想,能這樣一直喝死才好呢,那就不用發愁該怎麼去死了。
她記不得喝了多少,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了,她從圓凳頹滑到地板上,然後又扶著吧台掙紮著往上爬。
怎麼還沒有死呢,還得喝——
她拿不動杯子,杯子被旁邊的黑衣女人壓住了。她忽然轉過頭,在黑衣女人的懷裏嗚嗚嗚地哭起來。
第二天早上醒來,她發現她躺在黑衣女人家的大沙發上。
那女人是“夏威夷洗浴中心”的經理。
……
就象講述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一樣,魏彩彩講著她自己出走之後的情形。隔著浴巾,魏彩彩的手按壓著石大川的背脊。一節一節的脊骨都被捏擠到了,那小手很周全,很職業。那是給他送過餅子的小手,那是為他織過毛活的小手,那是他捧在臉頰上貼過,放在唇齒間咬過的小手……,石大川的心剌疼了,他忽地坐起來。
“別做了,咱倆說說話。”
魏彩彩故意瞪起眼睛,“不做還行?我得掙這份錢。”
她在氣他。那話音裏還有怨,還有恨,——也就是說,還有愛。
“我去過你的租屋,看到了紙條,還到處找過你。”石大川說。
魏彩彩苦澀地笑了笑。
“那房子,還留著……”石大川舔了舔嘴唇。話說出來,就覺得有些傻。
果然,魏彩彩譏誚地眯起了眼。“你覺得我還會回去住嗎?”
石大川歎口氣,轉了話題說,“彩彩,你覺得這份工作好嗎?”
“沒什麼不好。”
“怎麼好?”
“有機會。”
“什麼機會?”
魏彩彩笑了,她有意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說:“你看看,當初我去的那家餐館是女老板吧,鍾文欣是女經理吧,嘻嘻,我們這兒的老板也是女人。”說到這兒,魏彩彩斂起笑,認真地總結,“她們能有今天,都是因為傍上了有錢的男人。”
石大川聽了,搖著頭感歎,“彩彩,是我把你害了呀,讓你到城裏來。”
“不,是你給了我機會。或許,我也能傍上個大款呢。”
“彩彩!——”石大川痛楚地喊了一句。
魏彩彩卻很平靜。“你想想,與其嫁給你這樣的男人,還真不如做個大款的二奶。”
那話音裏或許有一點兒辛酸,更多的卻是憧憬。
深切的悲憫讓石大川心底大慟,哦,我們倆可真是同路同命的人了!
“彩彩,我想再抱抱你,最後一次。”他說。
片刻的凝視之後,魏彩彩撲進了他的懷中。那是真正的告別,從此分手,今生今世再不必相見。
……
“咳咳——”有人在旁邊清著嗓子。
石大川回過頭,看到白太太裹著浴衣,冷冷地站在那兒。
石大川放開魏彩彩,想對白太太說些什麼。那女人卻揚起手,向他說道,我想,你該走了。
石大川匆匆地換好衣服,來到前大廳。他沒有看到白太太,女人嘛,穿衣梳妝什麼的,總是比男人麻煩。
時近黃昏,大廳裏的水晶吊燈已經亮起來,讓人的心情也變得華麗變得璀璨。烹海鮮的氣味若有若無地飄來,石大川不由得吸了吸鼻子,這才覺得餓了。二層是餐廳,三層以上是客房,石大川一邊嗅著烹海鮮的氣味,一邊想象著陪白太太在客房的大床上吃喝玩樂的情景,竟有些急不可耐。
比期待的時間長,比無法忍受的時間短,白太太終於出現在了大廳裏。石大川從皮沙發上站起來,向她招招手。白太太會意地點點頭,然後到服務台去結賬。
電梯間就在服務台的裏邊,石大川向那邊走過去。結了賬的白太太卻向大門外麵走。
石大川快步跟出去。
“劈劈——”“尼桑陽光”車閃了閃車燈,白太太用遙控器打開了車門。
“怎麼,就走啊?”石大川疑惑地問。
白太太沒有讓他上車的意思,她從手袋裏拿出錢夾,抽出兩張百元麵額的紙幣。
“今天就這樣吧,謝謝你陪我洗浴。我還有事,拜拜。”
“尼桑陽光”拋下他,一溜煙兒地走了。
這個女人,變卦了。這單生意,吹掉了。是魏彩彩給吹的吧?還來得及,來得及,石大川自我安慰著,去哪兒?去“秋月舫”還是去“挪威森林”?
管他呢,走哪兒算哪兒吧。石大川揮揮手,攔下了一輛出租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