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蕾說,“醫生讓住下,其實我沒事兒。你看,我這不是挺好嘛。”
鍾蕾的額頭上貼了紗布塊,半邊臉有明顯的擦傷,然而神情卻毫無委頓之色,反而目光灼灼,明亮異常,看上去似乎有些亢奮。
鍾文欣顫著手在那紗布塊上撫了撫,連聲問,“疼不疼,疼不疼?”
鍾蕾搖搖頭,勾勾手指,示意母親靠上來,要說悄悄話。鍾文欣就把耳朵向鍾蕾那邊貼過去。
“你把我爸叫來,我想見見他。”
鍾文欣的耳朵裏熱乎乎地吹著氣,讓她覺得渾身發癢。她假做沒有聽清楚,並不回答鍾蕾的話,隻是轉過頭問旁邊的梅姨,“蕾蕾的日常用品拿過來了嗎?”
梅姨說,“走得慌張,沒來得及。”
“那就打個車,回去拿吧。”鍾文欣交待著。
鍾蕾見母親不接她的話,索性高聲道:“媽媽,請你叫我爸爸來,我想見見他。”
鍾文欣怔住了。梅姨不知所措地望望鍾蕾,再望望鍾文欣。
“蕾蕾——,”鍾文欣想勸勸女兒,鍾蕾卻用更高的嗓門重複道,“我要見見我爸爸!”
聲調異乎尋常的執拗,目光出奇的倔強。
鍾文欣這才覺得鍾蕾有些不正常。她趕忙答應下來,“好,好,我這就告訴他,這就讓他來。”
鍾文欣對梅姨使個眼色,兩個人就一起離開病房,來到走廊裏。
鍾文欣向梅姨詳細詢問鍾蕾發病的情形。梅姨說,天黑之後,她看到伍伯住過的小屋子裏亮著燈,就覺得有些奇怪。梅姨過去看了,原來是鍾蕾在那兒整理房間。鍾蕾把桌子椅子床頭什麼的全都擦得一塵不染,然後又用拖把拖地板。梅姨說,孩子,我來吧。鍾蕾不放手,說是她自己想幹,梅姨就隻好走了。過了一會兒,梅姨不放心,又去那小房間裏瞧。隻見鍾蕾還在那兒拖地板。地板早已幹幹淨淨了,鍾蕾的臉上卻掛著許多虛汗。梅姨說,還拖呀,你這不是已經拖幹淨了嘛。鍾蕾抬起頭,眼神直直地說,不行,還得拖。
梅姨那時就感到不大對頭了。
梅姨回到廚房幹雜活兒,等她把活兒幹完,再去那小屋看時,就見鍾蕾已經昏倒在地上了。
聽梅姨講了這番經過,鍾文欣不免憂心忡忡。看來鍾蕾要見伍伯的要求,不是隨隨便便找個借口就能搪塞的。眼下,她必須告訴伍伯,讓他盡快趕到醫院來。
伍伯自從離開鍾文欣之後,就在安康街租了門麵房,開了一家小小的花木店。他在店裏支了床,安了灶具,吃住也算是有了著落。安康街是汀州有名的“花木一條街”,沿路兩邊全是售賣花木盆景的商戶,這裏從早到晚熙熙攘攘,人氣很旺。
伍伯的小店雖然不大,維持生計卻無問題。他剛剛安頓停當,就把花木店的電話告訴了鍾文欣。鍾文欣明白伍伯此舉的意思,無非是難以割舍對鍾蕾的牽掛吧。
此時鍾文欣撥通伍伯的電話,告訴他鍾蕾忽然暈厥,已經入住醫院。伍伯得知女兒是在為他整理房間時昏倒的,此刻在病床上又念念不忘,要急著見他,伍伯就在電話裏唏噓哽咽起來。
伍伯即刻打了出租車趕到醫院。他帶來了一盆蘭花,那是鍾蕾最喜歡的花草。
鍾蕾見了人見了花,不禁抱住伍伯嗚嗚地哭起來。伍伯很傷情,鍾文欣卻在一邊不停地皺著眉。
鍾文欣原本是想借著伍伯,讓鍾蕾的情緒舒緩和穩定一些的,不料這樣做了反而使得鍾蕾情緒更受剌激更為衝動。鍾文欣耐著性子,等他們父女倆說了一會話,鍾蕾稍稍平靜了,這才告訴伍伯說,醫生囑咐鍾蕾需要安心靜養,現在應該讓她好好休息了。
伍伯識趣,明白鍾文欣的意思,他又對女兒說了幾句寬慰的話,就離開了病房。
似乎是因為心事已然了卻,鍾蕾見過伍伯之後就安安靜靜地在病床上躺下了。薄薄的白被單蓋在她的身上,眼皮搭垂,鼻息也漸漸變得輕微而均勻。鍾文欣覺得女兒已經入睡,就和梅姨一起躡手躡腳地從病床邊離開,來到了走廊裏。
鍾文欣要梅姨先回去休息,等天亮之後再來換她。今晚是鍾蕾住院的第一夜,鍾文欣不放心。梅姨則怕鍾文欣累著,要鍾文欣回去。說是她在這兒守著,沒什麼問題。如果真的有事,就給家裏打電話。
兩人正在商量,忽然聽到鍾蕾在病房裏喊,“媽媽,媽媽——”,鍾文欣“哎”了一聲,趕快又推門進了病房。
鍾蕾已經從床上坐了起來。“媽媽,我讓你叫的人來了嗎?”
“不是叫你爸爸麼?來了,你剛見過。”鍾文欣有點兒莫名其妙。
“不是,我讓你叫的不是他。”鍾蕾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
她的眼神不大對頭呢,鍾文欣心裏想著,禁不住打了個顫。她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女兒說,“你要叫的不是伍伯,那是誰啊?”
“石大川。”鍾蕾一字一頓。
天呐,她這是怎麼了?鍾文欣呆呆地說不出話。
“我要見石大川。“鍾蕾又一次宣布。
“蕾蕾,別說傻話了。你說的這個人,媽媽去哪兒找啊?”鍾文欣宛轉地勸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