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匆匆流逝,轉眼中秋將至,恰逢胡白鯉五十大壽。清揚已受到邀請參加胡白鯉的壽宴。在鄂州大營中能有此殊榮的委實不多,清揚亦有點受寵若驚,至少表麵上看是如此。有誰又知再過一月便是清揚的十六歲生辰,十六歲的姑娘在正常家庭已至出閣的年紀了,縱使江湖兒女對此並不嚴苛,她的年紀也不能算小。可歎她鎮日於軍中想到的均是出人投地之類的男兒抱負,卻半點沒有女兒心思。
八月十五那日傍晚司徒晉把一包新衣丟在她麵前,限她半個時辰換好衣服。清揚打開一看,果然相當有品位!一襲簡單的白裳宛如量身定造,合體的剪裁剛好襯托出她的清秀,似乎搖身一變成為一個豐神俊朗的少年,飄逸中帶有靈氣。
過了良久清揚才走出帳門,等在外頭的司徒晉早已不耐煩,此時見她出來隻是努努嘴,示意她跟著上了一輛馬車。清揚瞅了一眼,司徒晉今日著一身深青色圓領袍,寬袖大裾,雖未戴麵具卻也看不出娃娃臉,反顯得瀟灑華貴。她從未見司徒晉如此鄭重如此倜儻,心下暗讚,表麵卻不動聲色。
路忽然變得很長,清揚坐在車上低著頭瞧自己那身衣服,不禁偷眼看一下司徒晉,不料他也在看著自己,似笑非笑。她連忙低下頭,胸口第一次湧上一種很奇怪的感覺。為了掩飾她又拋一個詢問性的眼神過去,司徒晉微微一笑,說了句:“很好。”
清揚明心下明了,安心地發起呆來。
不久,馬車戛然而停,將恍惚中的清揚驚醒。
出乎意料,胡白鯉平日常駐軍中,原來真正的宅第竟是鄂州城外的駐月山莊。駐月山莊背山臨水,地勢極佳,傳聞莊內的人個個身手非凡,在江湖上也算小有名氣。又有傳言莊主極為好客,往來鄂州的江湖人士隻要到駐月山莊都會受到熱情接待。按說江湖人與朝廷從來老死不相往來,這胡白鯉身為駐城元帥,怎會在江湖上亦有如此身份?
清揚正苦苦思索這個問題之時,車簾已被掀起。下得車來,她第一眼見到的便是山莊門口兩隻莊嚴的石獅子,心中一緊:這與當日自家府院何其相像!神威將軍這個名號及他的過去宛如大石一般壓在她的身上,時時不能解脫,象征著權勢的石獅子亦默默地見證了那晚的腥風血雨。可是活著的人有誰聽見了石獅子的控訴,而停下了爭權奪勢的殺戮呢?
就像此時,說是壽宴,卻從頭到尾透著古怪。
此時山莊門口已停著幾部華麗馬車,車的主人多數都是軍中要員,包括雷勒、壽南、李威、王世四大將軍。此外陸續還有一些馬車前來,其中不乏貴公子之流,甚至還有江湖人物,一時林林總總加起來亦有數十人眾,不似來赴宴,倒似來開武林大會的。
中秋壽宴,果然有趣得很哪!
司徒晉見清揚恍惚許久,輕輕扯了一下她的衣角。清揚回過神來,訕訕地與司徒晉一同走入莊內。
這莊子傍山而築,看似小巧卻極精致,但隱隱透著些詭異,若非管家帶路,真會迷失其中。
那管家腳步穩健,內功似也不低,帶著兩人轉過數個看來相似的院落之後,終於到得別館正廳之前,便恭恭敬敬地退後垂手不語。
她抬頭仔細打量,隻看見正中“清風池館”四字匾額高高掛起,正廳相當大,布局雖相對簡單卻不失主人豪爽之氣。此時已擺下數桌酒席,卻還沒人就座。
但廳中已有不少客人,熙熙攘攘,熱鬧非常。胡白鯉正站在廳前迎接各人,見司徒晉與清揚過來,頓時笑容滿麵。
“大帥!”
“司徒,你來了,哎呀,小易青今日真是可愛呀。”
“多謝大帥,祝您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鬆!”場麵上的話還是要講的,雖然清揚心知今天一定會發生一些事情,廳中的人物都不簡單。
“好好,你們先自便,我還有些客人要招待。哎呀,劉將軍您來啦,這邊請這邊請……”胡白鯉心情十分地好。
不知為什麼清揚對胡白鯉有相當的好感,雖然他時常露出算計的神情都沒有被清揚看漏,她還是覺得胡白鯉於她無害,這種直覺恐怕是難以說出緣由的吧?
“晉哥哥!”忽然身後一個怯生生的聲音響起。清揚回頭一看,好一個丫頭!但見她唇紅齒白,著一身粉色紗襖,下麵亦是緋色羅裙,梳起兩條小辮,看來隻有十三四歲,不知有多討人喜愛。
“瑢兒。”司徒晉竟然露出了一個大大的微笑,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你一個人來的嗎?伯父伯母呢?你弟弟呢?”
“我爹爹有事在路上耽擱啦,娘在家裏說要吃齋不來啦,弟弟不知道去哪了!”小丫頭的聲音甜甜的,聽來很是舒服。“晉哥哥你過來,我有很重要的事和你說呢!”
於是司徒晉被她拉到了一邊,兩人小聲地交談著,不時還露出默契的笑容,此時他們周圍的人仿佛一點也不重要了,他們的世界別人怎麼也進不去。
清揚站在大廳上一時無所適從,她驀地有個想法,希望自己也能穿一身裙子打扮得很可愛,然後有個哥哥來刮自己的鼻子,對自己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雖然隻是一刹那,清揚明明白白地感覺到自己堅信的什麼東西在動搖。
她發現在心裏司徒晉很重要,雖然她不知道那究竟屬於何種感覺,可是發現司徒晉朝著別人露出自己從未看過的一麵時,她感到屬於自己的那個司徒晉,天天在背後罵的那個司徒晉,與她鬥智鬥勇的那個人不是屬於自己一個人的!麵對兩人親熱的笑聲,她暗想,這就是青梅竹馬吧?她比自己了解司徒晉更多,自己根本連羨慕的份都沒有!從未真正擁有過一份感情的她,此時竟也渴望起那不真實的情感來。
一個十幾歲的少女無論再堅強,心中總有些微的渴望,感到孤獨的時候會散發出落寞的氣息。但對清揚來說,最殘忍的事實是即使落寞也隻能是一小會兒,稍微的一個疏忽可能引來的便是殺身之禍!
有時候人一旦選定了一條道路便無法回頭,放棄一些東西來交換另一些東西,誰能說得清這究竟是對是錯,是得是失呢?清揚用力地咬住自己的嘴唇,要把那一些奇怪的感覺趕出去!
胡白鯉似乎注意到清揚微微的失意,微笑著踱過來:“小易青,中秋之夜想家了嗎?來來來,我先帶你見見我的家人。”
他帶著清揚來到一位婦人麵前:“這是賤內鳳綺羅,江湖上的朋友抬愛,人送外號‘殘月鉤’。夫人,這就是我說過的易青,小小年紀便擔當副將之責,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胡白鯉誇張的言詞令清揚嘴角一揚:“夫人好!”
她畢恭畢敬地向那婦人施了禮。
如果說胡白鯉像官場中人的話,那麼他的夫人鳳綺羅就是十足的俠女風範。
清揚可能沒見過她,但不是沒有聽過大名鼎鼎的“殘月鉤”,當年憑一隻銀鉤滅了鄂州道上一十三處土匪窩,被人尊稱為“鳳四女俠”——她在家族中排行第四。
駐月山莊的江湖氣息就是源自“殘月鉤”鳳綺羅,毫無疑問。
一個俠女該是怎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