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母親離開人世也沒有改變他的誓願。他不能原諒她,不能原諒自己的身世。那年他已經是莫斯科大學建築係的一名高材生。她在當地的精神病院度過餘生,從未真正清醒過。母親,你的一生到底遭遇了什麼?到底是什麼經曆讓你陷入瘋狂?你從未對我訴說過這些。而希爾諾夫,我的義父和保護人,也從未就此提過片言隻字。曆史就是這樣的冷酷無情,時間已經抹去了一切。
那鉛筆寫下的地址和戶籍檔案相互吻合,那幾頁紙頭與他的父係親屬們有直接關係。
希爾諾夫為什麼收留我這個孤兒?他對寄養的伯父和母親做了什麼承諾?
希爾諾夫,他的一生承擔了什麼,忍受了什麼?
記憶又回退到希爾諾夫生命的最後一晚,埃爾貝特一直不敢回憶的恐怖之夜。風吹打著水滴在客廳的大窗上嘩嘩作響,分不清那是最後一場冬雪,還是第一場春雨。
索羅金的臨時造訪讓他感到大事不妙。果然,希爾諾夫一見到索羅金就變得情緒煩躁。現在,埃爾貝特隔著走廊聽到了屋裏的高聲爭吵,暗自咒罵自己的懦弱,但他沒有膽量推門進去看個究竟,雖然這種激烈談話對一個垂垂老人來說十分危險。屋裏的聲音時高時低,他一直在門外踱著步,直到聽見有人叫他--發出求助喊聲的不是希爾諾夫,而是索羅金。
希爾諾夫斜躺在沙發上,他雙目緊閉,麵孔扭曲變形,嘴唇變成了深紫色。
“沒必要叫救護車了,”索羅金斷然地說,“突然爆發的心肌梗死,他已經死了。”
埃爾貝特驚恐萬狀,呆呆地看著索羅金。老警察對他表示遺憾,但他像一個見慣死亡的主治大夫一樣,一臉漠然,毫不慌張。
“他死了。”他又說了一句,嚴厲地看了看埃爾貝特,好像他的在場導致了意外發生。
“您,您到底對他幹了什麼?”埃爾貝特終於問道。
“他無法承受壓力,這種事情很常見,對他來說實在是個解脫。這個老頑固的家夥,他以為他可以騙過我。”索羅金雙手叉腰,輕蔑地環視著屋裏的一切,然後動手去抬希爾諾夫,示意埃爾貝特幫忙,“時間倒合適,隻是他不應該死在這兒,他該死在自己的夢裏。”
埃爾貝特默默按照索羅金的吩咐,將希爾諾夫的屍體抬上床,費力地脫下死者的外衣,為他換上那套尋常穿的睡衣,蓋上被子。
罪犯清理現場,擦去手印的那一套沒有上演,索羅金從不觸碰屋裏的任何東西,他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一切完畢後,兩個人退到了廚房。
“這件事情必須保密,”索羅金點上一根煙,在餐桌邊坐下,一雙眼睛直勾勾盯著埃爾貝特。“為了弄清曆史真相,他也必須死去,隻有這樣,我們才能開始下一步計劃。”
“您聽明白我的意思了?”
埃爾貝特沉悶不語。他的沉默就是接受。
……
那幾頁泛黃的戶籍記錄顯然跟自己的身份有關,但索羅金為什麼煞費苦心找出這個,在此時此刻交給他?是作為牽製他的把柄,還是某種問題的佐證?
埃爾貝特平生第一次覺得,自己可能錯失了某種生命中至關重要的東西,甚至也喪失了一個正常人所必需的完備品格:親情、恩情和基本的憐憫之心。而在以前,他認為自己一直是在向上、向人生的高遠之地勤奮攀登。一種巨大的失落和痛苦讓他不能自持。他真希望時間能夠回退,讓他彌補缺失的一切。他要了解母親瘋癲的真正原因,他不知自己這個不肖之子是否有資格洞悉這個秘密。
他已經看穿了索羅金玩弄的把戲:這個狡猾的家夥實際上早就掌握了一切,也在精心設計著一切。他十分善於拿捏火候,一步步牽著埃爾貝特的鼻子。那麼,他埃爾貝特必須尋找應對之策,決不再忍氣吞聲,人人操控了。
現在他覺得,與其他任何事情相比,弄清自己的身世才是最最緊迫的問題。
按照MSN上的約定,第二天一早索羅金就驅車趕往“中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