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西裏不置可否。

“我不願意再提到她,也不願意這種個人的恩怨摻和到這件事之中。”最後他說。“而發生的一切會幫助我們,也幫助你。不論如何,我們不能全部犧牲掉。這件事可以成為一個掩護。”

“什麼意思?”

“我自己來承擔這件事。”

“你為什麼要一個人承擔?”

“因為,我希望你留下,你,還有你的妻子。”他說。

“你也許不知道承擔的意義。”我說,“這可是犯了大罪。”

“我知道。”

“你會包攬一切?承認你破壞了這次開山計劃,你丟棄了彈頭?你也會平靜地接受任何酷刑,不會出賣自己,出賣同事?”我看著他的眼睛。

沉默,沉重的隔閡豎在小小的房間裏。我們各有所思,我們之間的破裂的信任無法重建。

“是的,我可能會承受不起酷刑,承受不起拷問的。”他聲音低低的。“而且,不隻是我,也許其他所有指揮都會受到盤查,包括你,他們還會瘋狂地查找丟失的彈頭,我想這個也並不難。”

我一言不發。沉默像一堵牆,豎在我和他之間,無法看透,無法穿越。

“看來,隻有一個辦法,能夠解決所有的問題。”他最後說。

“逃走?”說出心裏想的這兩個字,我由衷為自己感到羞愧。

“對,逃走,我要逃走。”他語氣決斷。

他看著我,那熱切的目光無法回避。我的心在咚咚跳著。我隻得承受它,承受為一個自我犧牲者設計死亡之路,因為這也是為我自己設計一條生路。

“我的失蹤可以引開所有的注意力,證明了我是有罪的,而那些藏好的東西也就安全無虞。”

“你能跑多遠,能跑多久呢?”我問。

“盡量遠,不讓他們追上。”他好像看著很遠的地方說,“像那個被懲罰的塞西亞人那樣,騎著一匹快馬,從天明一直跑到黑夜,不停地為自己的土地奔跑。”

“你怎麼能出得去呢,就連這個鋼筋封死的小屋,你也無法逃出。”

“你半夜裏來這兒查看營房,”他說,“為爐子添煤時我趁機襲擊你,逃出去。”

我默然無語。

“隻有這樣,才能證明我所說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你不用向任何人證實任何事情。”我說。

“我不需要證明。這就是我的最後決定,希爾諾夫同誌。但我還有一個請求,”他眼睛裏憂戚的神色,是我從未見到的。他抬起手,忘了他自己腕上的手銬,兩手掙了一下,才請求般地看著我,示意我拿出紙筆。“親愛的薩沙,我有一個請求。請你找到這個人,幫助他,我用將感激不盡。你記住這個地址。

“這是你的什麼人?”

“我的兒子。”

我的眼睛潮濕了。

“還有,我的秘密工作之一,就是協助那些受到迫害的人。但是,這件事情也並不容易。在七號洞鑽孔封口前,就是我那第一次進入最深洞穴的那次,我把那些交付給我的東西埋在了那兒。希望你能找到它。”

我向你保證。

“好吧,就這麼定了。”瓦西裏站起來,像老朋友送客一樣說,“你該離開了,我也得提前做準備,他指了指身後那張鋪著茅草的床鋪,“我太累了,要休息一會兒,到時候你來叫醒我吧。”他抬起兩隻手,笑了一下,算是告別。

……

已經是深夜。他現在就在我的眼前,在那張鐵架子搭成的床架上睡著。也許他並沒有睡著?他從來是一個不知疲倦的人。現在,他蜷縮在我的兩米之內的地方。審訊進行了整整一天,雖然他們並沒有遭受毒打,但他已經完全失去了原來的活力。他在昏睡,完全的放鬆,似乎他擺脫了最沉重的負擔,似乎一覺醒來,所有的活力又會重新回到他的身上。我看著他熟睡的樣子,一種內心的痛苦讓我無法排解。

您愛的人是值得愛的,親愛的卡嘉,我相信您,

您愛過的人,也是值得您愛的,請您相信我。

卡嘉,我實在無法向您描繪這種感覺。對我來說,這裏有一種無法言傳的痛苦。這是一種疊加上痛苦之上的另一種苦難。這種苦難的強度遠遠超過了我個人的怨恨和屈辱。這兩種感情都聚集在這個人的身上。現在,他離我不到三米的地方,蜷縮著。黑夜裏隻有我們兩個人。我們之間再也沒有一句對話,他沉默著,不再提起一個字,也不再看我一眼。但是,這沉默幾乎讓我陷於崩潰。我知道,這沉默是他送給我的唯一禮物,這是把我澄清出這整個事情中的最好辦法。

您愛這個人吧?他曾是自私的,但是,當我們兩個人同時受到威脅的時候,他又是多麼無私,而這一切,他早就預料得到,甚至精心盤算。

確是一種奇怪的感覺。這是一個飽學的書生,一個才華橫溢的年輕人,但他也是竊取了我的信任的秘密警察,一個冒充友善,卻搶走了我一生鍾愛的人。這就是我先前的感受。我無法揣測您對這個人的感情,但我心裏隻有怨恨。現在,這種怨恨變成了另一種東西。在他身上有一種我所不具備的特質。我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不凡的知識分子,但是他侵占了我所擁有的珍貴的東西。但現在我已經不這樣看了。我應該承認,他的與眾不同一開始就打動了我,現在,就讓我更加無地自容了。他承擔了本來應該我們兩人承擔的一切,他十分清楚這一切意味著什麼。